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总是一种享受,哪怕现在动车、高铁速度提得飞快,你的双眼也会更急切地去捕捉那连绵而又一闪而逝的画面。
然而你若是闭上眼睛,并把呼吸放平缓,假使你的车厢里没有人大声喧哗,而你的神志也很清醒,那么你最直接的感受一定来自耳边持续不绝的“嗡嗡”声。这是火车带来的噪音,不过乘车过程中你需要如此集中精力才能体会得到,它还会随着火车的行进变换节奏,时紧时松,时而洪亮时而低沉,越来越强烈地搅扰着你的心境,直到你被它逼得忍不住把眼睁开。
在有限的乘火车经历中,商益明通常处于以上所说的第一种状态。然而今天,在回京的高铁上,但丁深深地陷在第二种状态里,只不过他并没有睁眼。
许多和电影作过这样的描述:某人一闭上眼,就会回忆起一些痛苦的情景,或是不愿再面对的人的音容笑貌。可如果你今天对但丁提起这个,他会焦躁地说:“都是胡扯!”
他也说不清是几时把眼睛紧紧闭上的,只记得这么做的原因是自己瘫在座位中看着车厢内的其他人,看着他们在身边做出平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流露出种种本该是司空见惯的神情。只是今天这些动作和神情显得格外鲜活,与前天晚上那声枪响之前郑浩辉留下的微笑构成的强烈对比使他产生了剧烈的眩晕乃至想要呕吐的感觉,仿佛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情所透出的生气,融合着他们各自言语中所蕴含的活力,如痉挛一般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迫使他反复联想起那个已经没有了生命和声音的人,以至于他索性关上了心灵的窗户,任由昏暗和噪音统治自己的感官。
前天晚上,开火的警察枪法很准,郑浩辉的身体和他的螺丝刀一起应声倒地,而但丁情不自禁地把头扭了过去,没有目睹这名嫌疑犯被击毙的模样。只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头脑完全懵了。接下来警察给他松绑,送他到附近的医院检查,再带他前往警局。在这段过程中,除了觉得时间很漫长,警察问了什么、医生说了什么,他一概都没听清楚,自然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应。警察和医生对此倒不觉意外,他们相信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是被吓呆了,不管怎么说,他比小区礼堂里的那些人可走运多了。
直到走进警局的时候,他终于有些清醒了,因此,谢天谢地,当警察询问他的身份时,他回答自己是“诚·爱”救助服务中心的志愿者,而没有说成犯规小组的但丁。
“你在本市有亲戚朋友吗?”警察问他。“没有。老实说,现在我在这儿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警官,如果不需要我协助调查了,我能不能准备回家……我是说,离开这儿,回北京去了?”依惯有的行事方式,但丁会找个借口在警局磨蹭一会儿,哪怕偷听一下警察们私下的谈话,以便收获些对小组有用的情报。但是这时,他一刻也不愿多留,真的想马上这里。
“那,我们帮你通知一下你北京的亲戚?”警察又问。“哦,这个……”但丁支吾着低下了头。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的列车马上就要到达终点站——北京南站了……”听到这配着优美音乐的女声,但丁总算睁开了眼睛。他整理了一下随身的东西,低着头早早走到车厢门口,排在第一个。眼看着火车渐行渐缓,他踌躇了一下,掏出了手机,“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没想到手机在他按键之前先响了起来。
与火车倾泻出的洪大人流混在一起拥出站台,但丁目光呆滞地走向停车场。大火车站的停车场总是像迷宫一般,即使知道自己要坐的车停在哪个编号的车位上,要找到那里也往往得绕上几个弯。不过,今天但丁可以免于当无头苍蝇,因为接他的人就在迷宫门口等着他。
李芸清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外衣,双手插兜站在那儿。但丁远远地就在人丛之中看到了她,她正伸着脖子往拥挤的地方张望。看见她的脸,他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许多,但同时也忐忑起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她又会怎样对自己?
当但丁走近,李芸清快步走上前,两人目光一对,接着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还没开口,但是但丁感受到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
“你吃饭了没有?”李芸清指着旁边一排的快餐店问,“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用了芸姐,我……我不饿,我在车上吃过了。”这话有一半是假的,他没在车上吃饭,不过也真的不饿,因为满腹都是烦恼。“哦……那好吧。走,咱们上车。”
李芸清的小轿车驶上了马路。但丁见她的注意力仿佛完全集中在了路况上,便主动说:“芸姐,对不起。”“别这么说。”李芸清继续盯着路面,道,“这事的具体情况,警方把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说起来,这是你为了中心而面临危险,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不,不用的……我是说,还要麻烦你今天来接我。”“这你就别客气了。我也能明白你为什么让警察联系我而不是联系你父母——如果他们当时听到了这件事,得多为你担心啊!”“哼哼。”但丁轻微地嗤笑了一声。
“对了,宋大夫怎么样了?”但丁又问道。李芸清绷了一下嘴唇,说:“好多了,身体已经基本复原了,但留给他的心理阴影还是很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一撞太狠了,你说这会不会也是郑浩辉安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