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日,气温回暖,风和日丽,好多人渐渐甩去厚厚的棉衣,靠着线衣就可以和自然抗衡了。人们渐渐摆脱了臃肿和笨重,变得轻盈敏捷了。陈彬觉得鸟儿一下子多起来,在大大小小的树木的枝头,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要把大地回暖的信息告诉每一个人。田间地头已经有农民栽树了,他们用铁锹把坑挖出来,把树苗放到坑里,封上半坑土,再把一桶水倒进树坑里,等水浸下去完后,再用土把树坑填平,他们累得额头上已是汗水涔涔的,却依然干得兴高采烈的。陈彬抬头向输的枝头望去,被冬季变得暗褐色的枝头上的叶苞,呈现出暗青的颜色,陈彬想不需要多久,就应该展现出嫩绿的叶芽了,不久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陈彬走在从卫生室到家里的路上,这条路不知道被他走过了多少遍了,这条路上不知道被他踩过多少个脚印,但这一切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包括道路的两边被他有意或无意踩过的小草。今天陈彬真的注意起路边的小草的。说是小草不如说是干死的草。陈彬发现道路两边一层厚厚的死草覆盖在地皮上,虽然经过一个冬天,经过很多人的践踏,经过寒冷东风的吹折,它们依然护着这灰褐色的地皮。陈彬不禁对它们留意起来,他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拨开那些草皮,发现在贴着地皮的地方,那些看似枯死的草已经长出了淡淡的绿色,尽管很小很小的,但还是没有逃脱陈彬的眼睛。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明显比酷冬时分有了精神,它们急着脱去淡黄的衣服,匆忙换上了富有春天气息的服装,在这喜人袭人的微风下,摇头晃脑,欢呼雀跃,扬眉吐气。陈彬看到这些,心情显得分外高兴,心仿佛年轻了许多,好像又回到童年的时光,无忧无虑,快乐也像眼前的麦海一样,滚滚地向着远方推去,一眼望不到边际。
陈彬正在入神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观,突然被一声“大哥好!”的问候惊醒了。他抬起头来向着站在他的眼前,满脸感激的一个男人望去。这个男人叫陈力,就住在卫生所的西边,是昨天从计生办学习班里被陈彬弄回来的几个人中的一个。陈彬亲切地和他打了招呼,就和他告别向家中走去。
正月二十六晚上陈彬把陈亮和郭燕要回来之后,只要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老陈庄其他在计生办学习班里度日如年的乡邻乡亲,就会看到他们疲惫苦闷和无奈的眼神,就会回响起他从计生办离开的时候他们殷殷祈求的声音,就会想起他们的家里为了筹集罚款和学习费用东投西奔,求爹告爷,东拼西凑的情景。这种劳形苦心的折磨,使得陈彬一夜无眠,吃尽了苦头。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他就打通了刘书记的电话。和他商量放老陈庄几个被抓超生户的事儿,一开始刘书记不同意放人,最后陈彬说道:“刘书记,我陈彬虽然和你原先有点矛盾,也让你难看过,但我们不还是好朋友吗?难道这个小忙你就不帮吗?”陈彬心想,为了让老家伙放人,不得不厚回脸皮了,他特意提到“好朋友”、“难看过”和“小忙”。陈彬想,要是和你这猪狗不如的人做朋友,我陈彬也到了八辈子的霉了;陈彬强调“难看过”其实有意或无意让刘书记觉得陈彬实在拿过去那些缺八辈子德的事儿要挟他,但好像又不是,让刘书记模棱两可,随便猜去;陈彬强调“小忙”,也没有说错,因为对于一个镇党委书记来说就是小忙,只要他说放人,就没有哪一个敢说不放的,书记在一个单位位高权重,就是现实,而且是不争的的事实,党领导一切,从上到下都是这个理。计划生育罚款层层下达指标,只要完成上一级的指标,再罚到的款子就是地方收入,或者说是某些人的收入。这个潜规则,多多少少陈彬也明白点。其实地方上那些有点头脸的人,就算是地痞、流氓、无赖、村霸、街霸,他们也可以不用缴纳罚款,但他们就可以随心生育,也没有谁去强抓他们禁止他们生育。如果按照法律法规搞计划生育,哪一个也不应该置身于法之外,可事实并非如此,可见其中的空子到底有多大。
刘书记拿出济苦怜贫的语气,很是为难,说道:“陈老弟,这件事儿很难的,从上到下都是依法办事儿,我就是书记也不好搞特权吧!”
“刘书记,关于计划生育罚款的内情我也是知道的,我虽然不能说对超生户一个个地排查过,但我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就明人不做暗事,明人不说假话了吧!就我们f镇有多少不在罚款之列的人,难道还需要我大张旗鼓地喊出去吗?”陈彬说罢,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圆滑,不无讥讽的意味。
刘书记停了好久才说道:“老陈庄那几个我给你放人,但你要告诉他们对外一定要说已经交齐了罚款,不然我也不好办吧!还请陈老弟一定成全!”陈彬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一定患得患失,愁眉苦脸,心里像吃黄连一样的苦不堪言,放掉这几个人可就是把好几万扔到了大海里啊,这和割他的心肝,掏他的肺有什么区别。陈彬心里窃喜,说说道:“谢谢刘书记的海量胸襟!拜拜!”陈彬早就不想再和他啰嗦,拿腔作调地和他应酬了这多,已经把自己恶心得半死了。
刘书记人品不咋地,但说话还真的算回事,电话打过三四个小时,老陈庄那几个正在学习班受罪的人就被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