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犹如心在锅里煎熬,是痛苦的,焦灼的,甚至比痛苦本身还要痛苦。没有目标没有追求的人,无论贫富,无论忙闲,可以平平淡淡按部就班日复一日地过日子,并不会感到有某种情感缺失。可是,一旦确立了某个目标有了某种追求,情况就不同了,就有了企盼,就有了负担和煎熬,就会等待,就会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盼望那个目标那个追求的实现和到来。有人因此会有度日如年的焦虑,又有些人会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躁动。
佟海兰在胡州市的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的当时是欣慰的,心想,只要回家等待数日即可收到西邨的回信。她计算了一封信在路上运输需要的时间,又增加了邮递员分捡后投递需要的时间,这样地算下来,西邨的回信应该到了。可是,计算的日子过了还是没有等到该来的来信,她心里就焦急起来,正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般的不安,有掉到热锅里的蚂蚁般的焦灼。她又不免犯起猜测和疑心:难道西邨变了卦又变了心,不愿意再见?可凭她的了解,西邨不是这种人,不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人。且不说是二人之间的事,就凭救过他的命这件事,他也该回封信表示感谢的。但现在明明白白过了日子不见来信,不由人不生疑不费猜想。难道他没有看见《寻人启事》?不可能的。她要求报社连登三次。即使他本人没看见,他的老师或者别的朋友会看到会告诉他的。她在《寻人启事》里写得很清楚,是风筝世家的徐西邨。在胡州,有多少风筝世家?又有多少姓徐名西邨的?
少女的心像南方春天的天气,忽热忽冷,阴晴不定,又多雨晦暗,令人心烦。佟海兰反复地问自己,又日复一日地等待。她夜不成眠,日无食欲,焦急、巴望、忧心、痛苦。人明显地瘦了,精神恍惚,上课老是走神,成绩一落千丈。为此,班主任老师几次家访,要求她父母关注青春期女儿的情绪变化。
也是注定要出事。有天下学了,她惦记着西邨的回信就径直去了邮电局查询。工作人员认为这是对他们工作的不信任,不假思索地拒绝回答。她恍惚了,呆呆地在大街上游荡。
天很黑了,早已过了放学到家的时间还不见女儿回家,想到女儿这一阶段的不正常现象,海兰妈着急了,担心女儿有三长两短,更担心遇上坏人,就让她爹去寻找。海兰爹骑上自行车沿着上下学的必经之路急急地赶去学校寻找。刚拐过一条街,他隐隐约约看见右前方人行道上步履蹒跚的人像是女儿,猛踩一下踏板追过去,正要大喊,却不料左边大街上急驶而来的一辆卡车把他撞了。
“嘎吱!”刺耳的汽车急刹车声惊吓了海兰。借着刺眼的汽车灯光,海兰看见一个巨大的东西滚到马路路牙,再一看,居然是她的爹!她立即醒了,更吓呆了。
幸好司机刹车及时,海兰爹只是被车头碰了一下。可是因为衣着单薄,他一侧的肩胛、手臂和腿严重擦伤,司机连忙把海兰爹送往医院治疗。
内疚的海兰在爹的追问下不得不解释精神恍惚的原因,羞涩地道出心中的秘密:她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西邨。爱之深又恨过了头的爹妈担心唯一的女儿万一因此想出毛病来再出意外,于是原谅了倔强女儿的行为。尤其是爹,还明确表示不再反对她与西邨的关系,并答应一旦有了消息,海兰可以利用暑假去南方看望。爹的这个决定对海兰来说,无疑是发放了人生的通行证,更像是给出国者签发的无限期护照。这是等待中的海兰的一个意外收获。
海兰爹说出决定后又后悔了。他了解女儿是坚强、自信而又任性的女汉子,担心女儿会像出窝的凤凰,一旦离家就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可海兰妈却说女儿是大雁,不仅翅膀坚硬能搏击长空,而且柔情似水眷恋故土,绝不会忘了本,即便飞得再远,也是会回来的。海兰爹想想觉着有理,作为父亲话既出口,不便收回,只得作罢。女孩儿家早晚是要嫁人的,离家出窝是早晚的事。只要她乐意,就随她去吧。但愿如她妈所说,能定期回来看望也就罢了。他无可无不可地作了罢。
日子在掐指中捱过,心在等待中煎熬。突然有一天放学回家,伫立门口的妈笑嘻嘻地把一封信交到海兰手里。海兰一见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便欣喜若狂地扑到妈的怀里搂住妈的脖子给了个响吻。她迫不及待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心腾腾地跳着,快要跳出胸膛来。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信封的一条边,抽出信纸放到鼻下,闻了又闻。她要慢慢地享受等待已久的这一刻,体味这盼望久远却姗姗来迟的幸福。她仰天想着,猜测着西邨会写些什么。她想,开头第一行一定会有“亲爱的”三个字,信里还会有比较肉麻的话语。那该是多么温馨多么甜蜜啊!
海兰展开信纸,睁圆眼睛,信豁然在眼:“海兰吾妹如唔,启示早见……”
没有“亲爱的”!老学究!倒像是老气横秋的大哥的口吻,更像是君子之交!怎么跟爷爷写的信一样古板无味?美妙的温馨之情渐渐地降温,海兰觉着有些乏味。再一想,这才是她的西邨哥的气味,是个性格坚强的男子汉的气魄。脑海深处魁伟冷峻的西邨跳到了眼前。
再往下读。其实信是让她转给爷爷的。难怪开头这么写。
西邨在信里问候爷爷,并恳请爷爷和海兰原谅他当初的幼稚和无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