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秋日气候很燥, 病房里摆了一只加湿器。
沈春光进去的时候加湿器正在扑哧扑哧往外冒着白气。
柴露就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浮肿的眼皮虚虚闭着,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昏迷,她整个脸都是土灰色的。平时总要盘得一顺水的头发现在都拢成杂草团在枕头上。
沈春光都有些不忍心看,之前还这么精神的女人,总喜欢穿各式窄肩窄臀的裙子,衬得她珠圆玉润,然后捏着一只手机和小坤包在水晶宫里整夜转。
水晶宫里上上下下的姑娘都要喊她一声“露露姐”。
她性子爽烈。骂人的时候不留情面,可哄人的时候又总能把你弄得筋骨松软。
沈春光觉得自己应该恨她,可到这点上她又恨不起来了。
或许女人都是这样,看到别人跟自己有类似的遭遇就会忍不住同情。
沈春光抬眼又看了下窗,窗上装着大片玻璃,叶覃和老麦他们就站在窗户外面,两眼正死死盯着屋里的沈春光,而关略捏着烟还靠在墙上。
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等柴露给沈春光交代最后“遗言”,唯独那个抽烟的男人漫不经心,仿佛他只是来医院随便走走的外人。
沈春光嘘口气。
她不清楚为什么柴露要点名单独见她,可人都已经来了,她只能抽了张椅子坐到了床前面。
或许是抽椅子的声音吵到了床上的人,柴露竟慢慢撑开了眼皮。
“来啦?”她张着干裂的嘴唇说了一句,声音很低,可口吻淡淡的像在拉家常。
沈春光勉强笑了笑:“嗯。来看看你。”
“你看到了……是不是觉得心里解气?”
“没有。”沈春光当然不会这么想,“我跟你不一样,我多少还有些良知,总不希望有人死。”
她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
柴露居然还笑了笑,三十出头的女人了,平时熬夜多,脸上的细纹和暗斑都要靠化妆品才能遮得掉,今她破败地躺在床上,一笑脸上的鱼尾纹都出来了。
可沈春光还是觉得她这样好看,至少显得真实。
“你笑什么?”
“笑…”柴露咽了口气,“杏儿,你也就这张嘴厉害。”
“……”
“不过你命比我好…”
沈春光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以为只是胡言乱语。
柴露吃劲地转了转头,看了眼窗外廊上站的人。
叶覃,老麦,两人都在凝神看着病房里的动静,唯独那男人叼着烟在看手机。
“知道他是谁吗?”
“啊?”沈春光一愣,“你说哪个?”
“正在看手机的那个。”
“……”
沈春光皱了下眉,纳闷将死之人不都应该头脑很清醒吗?怎么柴露反而糊涂了呢。
“知道,你们不都喊他九哥么。”
“不是,只有九戎台的人才喊他九哥。”
“那你不是九戎台的人?”
“我不是。”
沈春光嗤笑:“那你为何会躺在这里?”
柴露也笑,她为何会躺在这里?
“杏儿,我是范庆岩的人,他的女人…”
“……”柴露这话无端让沈春光的心脏缩紧,“你爱他?”
爱吗?
柴露转过脸去看着头顶的白炽灯。
小时候家里穷,十三岁就辍学在家里,刚成年就跟人进了场子,第一次出台的时候柴露还是个雏儿。对方花五百买了她的第一次。
“我这一辈子有过很多男人,多少自己都数不清了,但从没对谁说过一个爱字。”
“……”沈春光无端觉得伤感,“你没对他说过一个爱字,可你把命都给他了。”
“是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爱?”
“可能是,但也未必。”
“……”
“不过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他是第一个给我钱花的男人,五百,十几年前搁我们老家那山沟沟里就是好大一笔钱了,寄回去可以给全家老小当大半年的开支。”
“……”
到头来柴露也没跟任何人提起当年的事,当年范庆岩便是买她chū_yè的男人,她的第一次是给他的,她自己记得。可是范庆岩已经完全不记得。
十几年前在腾冲小镇睡了只鸡,谁还记得那鸡长什么样子。
柴露后来也从没跟范庆岩提过这事,提了自己会觉得矫情,但她一直记得范庆岩的样子。
“爱”其实是样很奢侈的东西。
有些女人动不动就把“爱”挂在嘴边上,每换一个男人都能爱出死去活来的样子,可有些女人终其一生都未必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不敢爱,或许不曾爱,或许爱了,但从没有机会说出来。
沈春光似懂非懂。
“所以你为了这五百块,到头来愿意把命也给他?”
“我是想着可以把命给他,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柴露在床上又费劲地喘了两口气。
女人总是有愚蠢的偏执。
柴露在场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血口人命也算是见多了,知道自己有天或许不得善终,也想过果哪天范庆岩要她豁了命去救,她绝对不会搪塞,可临了临了……
“我没想到他会拉我过去替他挡枪子…”
“……”
“虽然结局都一样,但我不甘心。”
不甘心她这半生跟着范庆岩,她总觉得那男人待她多少有几分真心,可到头来他也只把她当靶子,顾了自己逃命。
“男人大多薄情…更何况还是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