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渊听到乱石间回荡着婴儿哭声,眉宇间皱了一皱。他盘坐在乱石中岿然不动,嘴里的金色咒文亦从未停歇,借着黯淡月光,我似乎看见他眼角垂落了一片水渍。
头顶的金色咒文蓦地放大,刺目金光闪过,盘旋于四周的黑浊之气消弭殆尽,头顶弯月亦破除黑云重现天幕。
覆在他身上的幽灵散为烟灰,僧袍被啃噬得零乱,血肉白骨依稀可见。
我抬手捂住眼睛,却再也沒多余的手堵住耳朵堵住不断传來的婴儿哭声。
“将我的魂魄取走吧。”迟渊的声音有些无力。
我靠步过去,缓缓蹲在他身边,脚下的鲜血已将我的鞋子湿透。
他苍白着唇,整张脸不见一丝血色,仍有血水自他多处伤口细细流淌下來,他的血是要流尽了吧。
“你舍得她么,”我颤着声音问。
“一日为佛,便终生不弃苍生。为百姓带來无端困扰,已是罪孽深重了。”
他自胸口处掏出一把木梳子,暗红陈旧木身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头,“如今,只剩此物了,这恐怕是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劳烦将此梳交给她。”他望着不远处仍在啼哭的婴儿,眸光温润清浅。
浅姑抱着婴儿正欲靠过來,他提声沙哑道:“别过來,我如今的模样恐怕吓着她。”
浅姑停了脚步,怀中婴儿啼哭得更厉害。
我在一片泪光中看到迟渊的身子于淡淡金光中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团幽蓝光晕浮在乱石之上。
这是他的魂魄,纵使身染魔气的他,魂魄依然清澈到无暇。那团光晕是我有生以來见过最纯净通透的蓝。
死劫,果真是逃不过的一个死字。峰回路转后,终是以无望写成结局。佛祖也更改不了的命数。
他用坠魔回应了她的情,他用金身还了一颗菩提心。
袖中画卷似是感应到画中人的魂魄气息,竟自行飞了出來。那团幽蓝光晕便缓缓渗进了画卷。
七日后,步生花同凫苍终于将城镇中被干尸咬伤的患者全数医治好,那些干尸体内阴邪之气亦散尽,重新入了土。
离开悬空县时,正是**。苍木枯枝刺破铅云,将天幕的月牙儿映成古朴墨画。
街头百姓纷纷于月小聚,选了蒸腾着袅袅炊烟的小摊吃面吃酒,好一幅繁华的人间烟火。
卖水果糖人的小贩穿街吆喝,许久不见的夜生活掀开帷幕。
穿过繁华街角,青石小路尽头,浅姑抱着个婴儿侯在那里。
“浅姑來向三位仙人送别。”她道。
我知她会将小如七照顾妥当,孩子能否安稳成长自是不用担忧了。当初,迟渊散尽一半修为将浅姑娘救了回來,想是早就预料到今日。
墙桓壁角的苔藓铺着沉沉湿气,我吸吸鼻子微微感觉湿凉。
“这孩子终于不哭了,真好。”我说。除了这个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浅姑轻叹一声,低头瞅了瞅襁褓中阖眼睡着的婴儿,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长长睫毛间悬着晶莹泪光,“自迟渊大师祭了画卷后,这孩子就一直啼哭,哭了整整七日。大夫说这孩子哭坏了嗓子,怕是以后再不会发出声音了。”
青苔小路延伸入幽幽夜色,走在上面,身子轻飘飘的。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渺小如尘埃,力薄如蝉翼,可为何宿命中乍现的希望比我还要单薄几分,燃得再盛,终成灰。
鼓足勇气,回头再望一眼青石小路彼端仍孑然而立浅姑,她怀中的婴儿不知醒了沒。
小七七,即使他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