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好歹也是在故去的老国公贾源身边教养过的,并非真的对官场一窍不通,周氏稍微点一句,他便自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面如死灰。
“是我误了你,误了瑚儿琏儿。”
贾赦这一生,儿时承欢老国公贾源夫妻膝下,在荣国府里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等老国公夫妻去了,又被父亲打骂了许多年,处处矮弟弟一头。若不是实在憋得很了,他也不会在有了一丁点儿期盼的时候,让酒盖了脸,说些混账话。
偏偏这混账话还让人告到了御前。
贾赦的声气已经低到了泥里,周氏却不好穷追猛打,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周家派来的老嬷嬷也算是看着周氏长大出嫁的,忙对周氏使眼色,又知趣的悄声退了出去。
周氏此时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明白嬷嬷是为了她好,便强迫自己收起那些自怜自哀的念头,上前一步握住贾赦的手,拉他到塌边落座。
“夫妻一体,老爷再休说这样话。便是瑚儿琏儿,也不会心生怨愤,知子莫若母。”
横竖境况已经不能再坏了,还不如一家子齐心合力,好歹还能和和美美过下去。
贾赦一怔,只垂眼瞧着自己腰上悬的玉佩,却不接周氏的话。
对周氏,贾赦心中是有愧疚的。
他与周氏的亲事是最疼爱他的祖母、先一品国夫人穆老夫人下大力气苦求来的。若不是靠着祖母那张老脸,他贾赦何德何能求得帝师周老尚书的老来女为妻?
周老尚书当初为女儿定下这门亲,一是觉得穆老夫人颇有诚意,那时的史氏也凡事以婆婆为尊,女儿嫁过去不会受气;二是觉得贾赦虽然平庸无才,没有多少本事,却胜在孝顺本分,也闯不出多大的祸,原本就是要袭爵的嫡长子,日后本本分分做个闲散勋贵也十分好。
以周老尚书爱女之心,真的是只求女儿安稳富贵,一生顺遂。
谁又能想到贾代善夫妻竟然在老母去后待亲生儿子如仇敌一般?
因为听下人酒后说起贾代善曾经有意让周氏改嫁贾政,又偶然听闻有人叹周氏跟了他真是巧妇偏伴拙夫眠,贾赦成亲之后很是疑心疑鬼了一阵子,怎么瞧周氏都觉得她心中也是嫌弃自己的。
虽然贪图周氏的貌美温柔,不忍心冷着她,贾赦那段时间对着周氏也很有几分喜怒无常。
如今想起那些,再看看如今只有周氏依然陪伴在自己身边,贾赦真是又愧又恨,愧对周氏,恨的却是那些至亲之人。
他一个富贵闲人,成日只在家中游逛,就算偶尔外出饮宴,又能碍了谁的事情阻了谁的路?这世上,也只有自家人才有这份力气死盯着他了。
堂堂荣国府,说什么百年望族簪缨世家,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一家子乌眼鸡似的,他自己尚且立身不正,还如何奢求儿子们纯孝?
“你是我枕边人,我的心思就是相瞒,也瞒不过你。这么多年,若说我心里一丝怨恨也无,我自己也不能信的。大家不过苦撑着面子上的事儿罢了。我是不顶用的,你又受了我的拖累,今晚就要有闲话传进两个孩儿的耳中,以后他们入学出仕,顶着我这么个不孝不悌的父亲,如何能不怨恨。”
说到此,贾赦自己不免更觉黯然:“父慈才能子孝,我很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你放心,我不会怨怪瑚儿琏儿。”
周氏知道贾赦这是感怀身世,由己及人方这般通情达理,待要再次替贾瑚贾琏解释,又觉儿子们如果真的埋怨贾赦亦是有情可原,毕竟这次的祸端完全是贾赦自己授人以柄,便按下此事,只说刘御史背后之人。
“我虽不才,也知道老爷极少出门,在外并无仇家。老太爷到底还是顾念贾氏一门名声的,老太太若有意,史家二老爷正在北边浴血抗敌没有这个心、三老爷只懂斗鸡走狗没有这个力,史大老爷倒是个好侄儿,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大本领说动我娘家嫂子族侄。听说王家大老爷回京述职了?”
这事儿史氏、王氏二人定然都参合进去了,只怕真觉得贾赦倒了,这爵位就一定是贾政的了吧?
周氏嗤笑一声,亲自执壶为贾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天下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在咱们身上,他们难不成真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就是一开始人人都顺着那些人之前散出去的消息骂贾赦,可惜用不了几天,市井小民便不会再满足于这点儿人尽皆知的事情,盼着再传出些秘闻供他们茶余饭后消遣。打听不出,少不得便有那不积阴德口舌刻薄之辈随意编排。
要知道这故事,还是要拖两边儿一起下水才热闹,水越浑,好事之人越高兴,就好像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们被胡乱骂上一通,就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一般。
到时候他们满口喷粪说的爽快,荣国府两房免不了都要斯文扫地。
等真的有人开始议论荣国公和荣国府二老爷究竟做了何事才把人逼到那种地步的时候,也不知道贾政会不会对着王氏大发雷霆。
贾赦自然也想到了,不由冷笑一声,又担心真的丢了爵位,神情依旧十分抑郁。
周氏明白贾赦的心结,心里暗唾贾赦有胆捅娄子却没胆子担后果,口中只拿周泽的话来宽贾赦的心:“哥哥的意思,罚肯定是要罚,伤筋动骨也有可能,不过圣人的心还是在咱们这一房这里的,二房闹破天,也没有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