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宁静无声,然而她的梦中,妖异诡谲的火焰却肆虐开来,豆大的汗珠滚落下她苍白的额头,伴随着它的还有眼角滑落的一道细细的清流,“雪淙……雪淙…….出来,快出来……不,别倒下,不,不要!……”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双拳紧握,突然她挣扎着一拳打向身下的床铺,床铺的震动和手上传来的痛意使她陡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一汪清澈的泪水便瞬时从她的眼眶中满溢而下,四散流开。
外间守夜的丫鬟睡得正酣,竟没有听到她的动静,那丫鬟身旁的几案上点着淡淡的夜灯,在蜡烛外罩了层透薄的青瓷,那烛光便变得晦暗幽眇了,她怔怔地看着床顶雪纱绸的蚊帐,脑海中却一点一点回忆起梦中的情形,她又重新看到自己坐在雪淙的背上,仿佛又感受到了它柔软的骢毛和健硕结实的体格,她们奔跑在草地上,一望无际的绿,还有如洗的碧空,花香,清风,鸟鸣……雪淙像个好久未见天日的孩子,在天地间背着她肆意地狂奔,她的嘴角也禁不住绽开花般绚烂的笑容,跑了许久,雪淙累了,脚步慢下来,她也累了,伏到它的背上,手轻轻抚着它两鬓柔软雪白的毛发,她凑到它耳边咯咯笑着道:“开心吧,雪淙……你以后要一直这样听话,这样乖乖地背着我,我就带着你到天涯海角!”雪淙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竟又兴奋地加快了速度,在碧绿的原野上驰骋出一道闪电,喧叫着涌向天边……
她的眼睛又模糊起来,那场大火,熊熊的火焰燃烧在她的梦中,她咬住了胸前的绸被,泪水滚滚而下,雪淙倒下那刻的摸样又重现在她的眼前,它的身体已被大火吞噬了,它乖顺地躺倒在地上,它那双湿漉漉黑宝石般的眼睛是那样无助地,委屈地看向她,那沉甸甸的悲伤与不舍让她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然而她救不出它,它的身体沉重得仿若千斤巨石,而她的身边又仿佛有无数双手将她拉离它,她侧过身去,将脸埋进被褥间,她的背剧烈地颤动起来,以至于整个床铺都轻微地抖动着,然而她却把那充溢心扉的悲愤连着自己的哭声深深地吞没进了自己的胸间。
已是傍晚时分,青冥城毕竟是山城,日暮的景色尤其动人,远近耸翠的青峰包围着这小小的城池,而落日的金色光辉则使得那翠屏般的山脉变成了青灰色的幕影,蒙上了一层神秘却亲切的色彩,远方顺山势蜿蜒而上的村庄此时却家家升起了炊烟,在铜红色的夕照下显得格外温馨,袅袅炊烟催促着城内工作的人们赶紧回家,在一天辛劳之后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于是在城内便逐渐汇聚成了一股回家的人流,这脉人流并不拥挤,也不急促,它时聚时散,时紧时慢,人流内的人们相互间说笑着,不急不缓地踏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还未动身的伙伴,便招呼一声,邀他一起踏上归程,人们的脸上都微微带着一点笑意,松快但又理所应当,夕阳一点一点地消退,东边的天空已逐渐退成幽深的孔雀蓝,于是路边上做夜场生意的店铺便一家一家亮起了灯,东天黛青天幕下酒楼歌榭的点点明黄的灯火,西天橘红未退尽的夕阳,还有城内那条欢畅的跃动的人流,勾勒得日暮下的青冥城格外地温暖而美丽。
而一辆軲噜噜轻缓前行的马车微微扰乱了街道的那份和谐,行人纷纷回首观看,拉车的是一匹赤棕的高头大马,此刻迈着徐徐轻缓的步伐,轻盈地拉着马车穿过人流,车夫穿一身玄色的家丁服,人群中有人讷讷地叹道:“哟,又是哪位公主王孙哦……”有人便回道:“看这马车这般华丽纤巧,一定是位公主的座驾啦!”众人目送着马车,却见它在燕国府的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而燕国府门口如今依着壁墙已经一字排开了一溜马车,总有五六驾之多,个个精致华丽,车门前挂着彩锻门帘,有的车棚顶四角还悬着叮铃作响的铃铛配饰,看来皆是贵族们的座驾。
青冥山每隔三年便有一批王孙公主上山到霞蔚岭的书院求学,人们倒也见惯了这些贵人们的华丽排场,今年又是新的一批学员到了,如今还没有开院,于是这些闲着的皇子公主们便三天两头的集宴玩乐,这不,今天这燕国府又不知要搞什么新鲜花样。
众人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却见府门前一下子跑出了三四个丫鬟并一个小厮,那小厮一到车前便恭谨的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伏在车前,众人便一阵赞叹,这些青冥山的老百姓们蒙青冥山雪族的庇护,避世已久,这样的繁缛礼节早就在民间消失了,如今只能在这些山下上来的贵族们身上看到,于是都又奇又喜,一个个看得兴致勃勃,燕国府门前便慢慢围成了一个小半圈,之前迎上去的四个丫鬟在车边一列站好,过了一会儿车帘便掀了起来,围着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却见出来了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服装和那四个丫鬟是一样的形制,只是颜色不同,众人正纳闷,却见那姑娘并不下车,半蹲在车门前,将车帘完完整整地掀起来,车下四个丫鬟中为首的那个赶紧将胳膊举起递到门前,这时从里面缓缓探出了一只葱白的玉手,轻柔地搭到那丫鬟的胳膊上,众人方才明白过来,这才真正是公主要出来了,于是赶紧伸长了脖子观看三生缘。
车内的女子着了一身精丝纺制的白底粉花的丝裙,花色虽然素雅,但不知怎的,那布料异常地光辉闪耀,但又不觉得刺目,只觉得柔和熨帖,并衬得人神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