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通沉默了片刻,悠然道:“老师,想不到学生你心目全然没有份量,你也没有念及一丝旧情。”
“你错了。”何伯说道,“正因为你是我的入室大弟子,也是我得意的门生,曾经大宋的武状元,所以我把你的份量看得太重、对你的期望太高;结果,却收获了莫大的失望;至于旧情……你有什么资格老夫面提及‘旧情’二字?”
焦通略微一怔,转过头来,“老师,学生一想问一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老师对我如此偏见?”
“这样问题你根本就不该问!你应该问一问你自己,这些年来你都做‘对’了什么?”何伯冷冷的道,“当初东京学艺的焦通,是何等的凌云壮志?结果沦落成一介山贼也就罢了,偏还只会沾沾自满,热衷于窝山寨之争权夺利,终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害死。鼠目寸光啊、真正是鼠目寸光!你焦通此生大的成就,也就只是做个山贼头子了!现看到有人的威望超过于人、即将要创立一份比你大的成就,你就心怀妒恨、不忍为之下属。老夫真是后悔当初把一身本领对你倾囊相授,成全你做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莽夫!”
焦通闷吸了一口长气,黑得亮的脸庞,都涨成了红紫色。
“怎么,被老夫说到心痛处了?”何伯毫不客气的道,“这些年来,就没有一个人敢跟你说这样的话,使得你的傲慢与自满与日剧增。你自己回头看看,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结交了几个江湖闲汉、拉起了一帮人马打家劫舍、吓住了一群混迹于绿林的乌合之众,博取了一个‘太行神箭’的虚名,就是你全部的成就与梦想了么?——焦通啊焦通,你真是要气煞老夫了!想来你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你若当真是个碌碌平庸之辈也就算了。偏却你学了老夫一身本事、曾经也是壮志凌云,现沦落成这般人模狗样,整天只知道趴死人坟前要死要活——与其这样,老夫不如一掌毙了你,眼不见心不烦!”
“哎……”焦通闭上了眼睛,自内心的长叹一声,“老师,你骂得对……好,你动手!”
何伯气得浑身一颤,太阳穴处的青筋都暴起了。
“你以为老夫不敢?!”
“动手……”焦通喃喃道,“学生早已心如死灰,但求解脱。能死老师的手上,学生也知足了。”
“废物!废物!废物!!”
何伯气得跺起脚来,连骂了三声废物。
焦通半睁开眼睛,眼神迷蒙的看着前方的黛黛青山,一阵风过,鬓角凌乱的头拂到了眼前,赫然现出几根白。
焦通伸手抚过鬓托掌,惊讶的看着这几根白,宛如梦呓的叹道:“朝如青丝暮成雪……古人诚不欺我!”
“通,为师看你面相,并不十分长寿。你可能没多少年可活了。”何伯说道,“或许真到了死的那天你才会后悔,这一生只留下了遗憾,没有多少值得欣慰的东西。为师活到了这个岁数,什么都看穿了。其实功名利禄这些东西,就宛如天边的浮云。但是,男人大丈夫这一辈子总该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好让自己老了躺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回忆起它们,或坦然一笑或心血澎湃,哪怕是呛然涕下,也不枉此生。”
焦通死盯着手掌的白,沉默。眼却有异样的神采闪烁。
“要说武才能,放眼整个河东、甚至整个天下,真正能胜得过你焦通的人,少之又少。”何伯说道,“但是你的性情决定了,你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出色的领袖。要想你的成就与才能等同,你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值得你辅佐的明主。否则,你焦通此生注定只有失败。”
焦通的眼睛微然一眯,“老师是想说,楚天涯就是那个明主?他会比关山还要出众?”
“不试,怎么知道?”何伯说道,“焦通,你的性情当很有老夫的影子,一样的孤傲,一样的目无人。因此我眼,你既是我的得意门生,也是我半个儿子。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老师,就听我一句劝:不妨去试一试!”
焦通站了起来,转身,凝视着何伯,“如果我不答应,你一定会杀了我吗?”
“我会。”何伯老眉深皱,肯定的点头,“从私人的情感上讲,你与楚天涯老夫心目,几乎是一样。但站公心上说,他有希望创造一份奇迹。而你,不能。偏偏你的存与不合作,还会影响到他的前途。于是,老夫就宁愿担起这个恶名……忍痛,大义灭亲!”
焦通听完以后,居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学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此生敬重的两个半人当,有一个半都替楚天涯说好话?”
“你是说已故的关山与老夫吗?”何伯哂然一笑,“真是难道,老夫你心目,居然还占据了‘半个’席位。”
焦通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学生老师面前,从来不敢有半点隐瞒。没错,学生此生只敬重已故的父亲、关山以及半个老师……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楚天涯会是另外半个!”
“你不会失望的。”何伯淡淡的道,心总算有所欣慰。其实他很清楚焦通的性格,如果真的是“心如死灰”他早就拔剑自刎了。之所以一直这样僵着不肯出山,无非是需要一个足够的台阶来下。
放眼整个青云堡,能给他这个台阶下的,只有何伯这个老爷子亲自来“骂请”。其他人,都够不上焦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