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但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又成了梗在张叔夜嗓子眼儿里的一根硬骨头,但他不能叫苦,因为从他接手这些流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桩任重道远的苦差事,在这条路上,他没有同伴,没有支援,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扛下去。
或者扛下去,或者扛死,在他身边没有人同情他。
如今的张叔夜已是计尽粮绝了。他去擒宋江,谋算之一就是以宋江做献礼,换些朝廷的赏赐回来,即使是杯水车薪也好,总之撑得一时是一时,撑得一刻是一刻。
但现在捏着西门庆这张薄薄的信纸,张叔夜却感到了千钧之重,这上面不但有充足的衣服粮食,而且还规划出了这些流民的最后安置——梁山南边一大片梁山实际控制下的荒地,由这些流民去开垦,自成小镇后,户口归入济州张叔夜治下,梁山不会插手。
这样优渥的条件,简直就是从天上往下掉馅饼啊!
但张叔夜也知道,这馅饼是有毒的。一旦让小人报了上去,一个私邀民誉、勾结叛匪、意图不轨的罪名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大观三年(一一零九年),自己的从弟张克公曾弹劾蔡京,使得蔡京被迫下台,蔡京因而与张氏结仇,从此日日磨牙,图谋报复,自己数度被贬,都出于蔡京授意。今日若接了西门庆这封书信,就等于冥冥中授蔡京于柄,蔡京一挥之下,自己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真得学着官家,去道士面前求神问卜一下。
一时间,无数流民黧黑的面色在张叔夜眼前转来转去,还有那些饿得瘦小枯干的孩子,他们倚在大人腿边,抱着啃得坑坑凹凹的木棍子,神色木然,只有一双双未谙世事的清亮眼睛在看着自己……
张叔夜笑了。他看了西门庆一眼,就是这个人,在那一出流传天下的《下河东》里写下了四句唱词——报国哪怕蒙冤恨?自古杀场埋忠魂。是非一时难分辨,百年之后有人评!
此时,张叔夜知道,原来这条道路上,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只不过虽然身边多了个同伴,但这个同伴戴着的面具,实在令人心惊胆战,而且乏善可陈。
玩一回火吧!我张叔夜已经循规蹈矩了一世,临五十岁时,也学着东坡居士,老夫聊发一回少年狂!
深深向西门庆行了一礼,西门庆以礼相还。二人相视一笑,张叔夜心道:“这西门庆,实实是个厉害角色,即使他信中所言,都是他布下的陷阱,但却容不得我不跳!梁山转世天星之名,第一智将之才,果然是非同小可!”
当下问道:“西门头领,你给我送上的这份儿厚礼,这么大笔数目,真的是打断了腿都花不完啊!可是——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钱粮,却练出一枝强兵来,与你梁山作对?”
西门庆笑了笑,悠然道:“张叔夜张嵇仲,岂是那等人?”说着一抱拳,拨马而走。
走了几步,却又勒马回身道:“太守大人,你方才说错了一句话——‘与你梁山作对?’——须知这八百里水泊梁山,却不是我西门庆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这整个天下!”
交待完了这句话,西门庆长揖为礼,这才纵马而行,穿阵而入。梁山骑兵旗幡挥舞,阵型变动,护着主将缓缓而退。张叔夜看时,但见梁山人马静如连城,动若浮云,先行者不躁,后殿者不惧,一行行一列列,井然有序,竟无半分可乘之机,不由得叹道:“好西门庆!好西门庆啊!”
三个儿子围上来问道:“爹爹,这西门庆临行时,说的那些话儿好生古怪。为甚么他说梁山不是他一个人的,而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整个天下?孩儿们不明白。”
张叔夜摇头叹道:“你们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
回济州的途中,张叔夜一路回想西门庆传闻野语,同今日真人言行对照。百思之下,张叔夜向三个儿子叹道:“西门庆其人,真如在渊之神龙,其踪何难测也!”
如果西门庆知道自己敬重的张叔夜也对自己如此看重,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可是,现在的西门庆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在花荣的情况非常不好。
至少西门庆了解了一件事,张叔夜的军队非常缺钱,他那些弩箭上用的麻药,都属于假冒伪劣产品——花荣现在就被这些劣质品折腾得不轻,一个人晕不晕,醒不醒,苦头吃得大了。
为了防止张叔夜翻脸不认人从背后掩袭,也为了防备可能胆大包天的地方官府打自己埋伏,西门庆布置的是行军防御阵型,速度施展不开,因此西门庆连发快马,令人回梁山搬取神医安道全,速来军中听令。
快马去后不多时,没接来安道全,先接来了梁山合后的人马。原来是铁棒栾廷玉放心不下,于是和豹子头林冲商量了,先后派出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四员大将,各引兵马,沿路巡接而来。眼见主将无事,还迎回了小李广花荣,众人无不大喜。
于是吕方郭盛前导,欧鹏邓飞断后,西门庆军加快速度,急回梁山。半途上碰到了安道全挎了药囊,骑着快马勿勿而来,就手一看花荣,安道全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花荣兄弟有怎样了不得的伤势,闻信后先吓了个半死,急赤白脸的跑来,原来也罢了!花荣兄弟这些伤,连药都不用,只需用安息香定住了魂魄,静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