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围着火炉乃是人生一大快事,王宝钏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手脚冰冷地缩在屋子里的火炉前,抖得不成个样子。.
来到杭州已经快三个月了,马上便要过春节,隔壁邻居家家户户都张贴了对联春联大红福字等着过年,腌肉腌菜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江南的冬天多雨,买下的这间小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个,所以尤其的冷清,每日让街上卖炭的戌给运了一车车的炭火来,却还是驱不走这无边无际的湿寒。
再度裹紧了自己的棉衣,王宝钏把冰冷的脚更凑近了火炉一些,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哔哔啵啵的炭火声驱走了无边的寂静。
刚一开始还忐忑着,怕有人来捉她,可是住了这么些日子,同左邻右舍都混熟了,连带这里的乡长保正都同她熟络了,也没有人会来问她自哪里来,从前是做什么的,只道是一个做生意人家的小娘子,夫君外出做生意去了,因为喜欢江南,便搬来此处住了,人很漂亮,也很会做菜,如此而已。
一开始不习惯,总要在做梦的时候梦上他两三回不可,可是时间长了,渐渐的,这种梦也不做了,能睡着些,只是每天醒来枕边总是湿湿的,才知道自己或又在梦里哭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却总是寂寞,裹着一身棉袄寻着店铺打算开个食铺度日,却总是寻不着和心意的店面,才知道以前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早都已经铭记在了心里,叫她忘不了他。
天渐渐的黑了,去年的春节她似乎是在益州,李飞白,姚青,司舟,师父,一个个都在,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算是过了个好年。
她本来要守岁的,可是一杯就倒的体质让她错过了那一晚的烟火,第二天起得比谁都晚,为此还被李飞白取笑了一番。
往事历历在目,总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却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记得越发分明。
第二天一早,隔壁王大娘就在那里忙忙碌碌的腌着肉,见王宝钏推门出来,热络地招呼道,“三娘,快来看我这肉腌得怎样?”
王宝钏提起绳子前后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道,“便是此处盐再撒得匀称些就更好了。”
王大娘连忙应了,因尝过王宝钏的手艺,原本对自己厨艺颇有自信的王大娘在她面前也不敢托大,点点头继续卖力地腌肉。
整条街上,已婚的女人都在门口晒着自家的吃食,几日不见的阳光又冒了出来,王宝钏笑着一个个地打了招呼,齐大婶道,“三娘,又去找铺子哪?可找到没有?要不要让我家那位给你寻一处?”
王宝钏笑着应道,“嗯,去看铺子,我自己看看便好了,可不用太麻烦你。”
齐大婶热情道,“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最近不忙让他帮你看看呗。”
齐大婶的丈夫是这江南有名的邵家雇佣的管事,平日里哪处有好的店面出租,他消息总是灵通的,见齐大婶这么热心肠,王宝钏也不好意思拒绝,连声道麻烦了,便也不再勉强,托了她家的帮忙寻铺子。
除夕那天,街上只有孝子在跑来跑去,四处打打闹闹的全没有心事,隔壁不时传来王大娘指挥着王大郎帮忙打下手的声音,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反而衬得王宝钏这里分外的冷清。
可是,已经选择了逃避,便只有这么捱下去,或者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伤感,王宝钏正在切青菜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呵出了一圈雾蒙蒙的水汽。
灶台上的锅子里热水翻腾着,把自己裹好的汤圆扔了六个进去,讨个六六大顺的口彩,可是,这团团圆圆,任是她再会自欺欺人,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遏制住眼泪,扑欶欶地往青菜馅里落进去。
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搅拌着菜馅儿,清香的菜,鲜美的肉,汤头是用猪骨熬的,浮着一层猪油,加上一些蛋丝,撒点葱花,好好的一碗馄饨,吃了来年便不会挨冻了。
吹开汤上的浮沫,喝一口浓郁的汤头,再咬上一口馄饨,滋味鲜香美味。
但却不敢包饺子,因为曾经包给李飞白吃过,所以她不敢做。很多东西,都不敢再做,怕勾起相思,于是任它们在回忆里堆上灰,渐渐忘却,却不知为何,总是会被翻出来。
忘记一个人有多难?不爱一个人有多难?于王宝钏,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距离她的小院子不远处,杭州城里的大户搭了个戏台子,免费为城中的百姓们唱戏,顺便还会给乞儿流丐施粥舍饭。
听得远处传来的戏乐声,王宝钏偎着火炉,躺在定制的摇椅上晃着看传奇本子,不想出门去凑热闹,外间的热闹依然会钻入她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品一口香茶,听着外头歌女唱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呵……”她笑,吸了口气,心口一阵阵的疼。不敢想失去了她,他是如何度日的。
其实明知道他的爱要远比她的要深得多,可她只顾着自己逃了,逃避了所有的问题和麻烦,却不曾想过他会怎么样。
如今这长夜总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不踏实,便是因她这般自私,才遭了这样的恶果吧。
一句唱词被放在嘴边反复地念,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有多少忘恩负义的书生辜负了风华正茂的少女韶华,便是吟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诗就可将所有悔愧盖过,再从头另娶,与另一个恩恩爱爱了吧?
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