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蠡在车里与姜扬密谈许久,才下车来,见高长卿背着手等在外头,连道失礼。
“来外头走走也好。”高长卿不以为意,登车而去。彭蠡看着他整洁长袍上的泥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位公子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亲近。虽然他礼貌周全,开口含笑,但彭蠡就是觉得,他有些太冷清了。
“军爷打算怎么办?”正思忖间,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身畔响起。要不是那弯弯含笑的眉眼,彭蠡乍一眼都快认不出这二公子了。他心想着,这兄弟俩可真是不太像,等高栾又催了一次才回神,哦哦两声,“这个……我等将派斥候寻路,其余人等,都去清扫路障。只是不知道山路过多久才能通行,恐怕还要再叨扰主人家一段日子了。”
“诶,不要客气嘛!”高栾装着哥哥的样子一拱手,“还请军爷带上我家家臣吧!虽然人丁稀少,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啊!”
彭蠡受宠若惊:“山雨路滑,山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崩塌,现在去恐怕会有危险呢。让主人家损失了人丁,我等过意不去啊。”
高栾突然正色:“那难道西府军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如果没有军爷为我们戍边,做我们的屏障,西疆七郡早就沦落在岐人的马蹄底之下了!我们说不定还要左衽衣衫,做那岐人去了呢!”
彭蠡听闻此言,不禁心下动容。西府军不像三军,先君建军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奴隶、徙人,身份低贱,入到军籍之中已经是得了大赦,平日里保家卫国却被人轻视,国中的卿大夫若是被派来西府军做将军,都要捶胸蹈足!此时他对着少年热切的眼神,这才觉得这些年兄弟们上阵冲杀,都不是白白流血牺牲,不觉跟他愈发亲厚,答应与他同去。高栾不敢让兄长知道,点了十几个家臣,借西府军的马赶路。
“彭哥,这车里的人可是什么来头?”高栾嘴甜,没走几步路就跟人家称兄道弟,“我家哥哥,眼见颇高,从来没见他与人那样投缘,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呢!”
彭蠡裹着雨披,抖掉了额上的雨水,“哦,你说扬哥啊,他与我们不一样。他不是徙人,也不是奴隶,他的来头,可大着嘞!”说完,一帮骑兵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这是为何?”
彭蠡笑道:“若都是一帮强人,怎么与岐人交战?西府军的长官,那也是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栾心里更加好奇了。他哥哥,生来就比狐狸还精,他心心念念要回国都,成就一番大事业,这样的人,会随便结交一个中级军官么?还要将姐姐也嫁出去,恨不能结成一家人。旁人不清楚他,自己是他亲弟弟,还能不知道?高栾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决定回来之后,好好磨一磨他,看看猜没猜对!
当时,高长卿也在车中与姜扬谈妥了。姜扬准备山路畅通之后快马加鞭,赶去国中,高长卿也不阻拦,每餐只是好酒好肉招待,又亲自照料他的伤势,殷勤有礼,周到有加,让姜扬如沐春风。姜扬不禁奇怪:他是怎么在荒郊野岭,遇上此等贵人呢?
高长卿自贱,姜扬却知道他身份尊贵——他说一口流利的雅言。俗话说: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意思就是说,越人说越地方言,楚人说楚地方言,而中原贵族则都说雅言。雅言是周天子时,宗周附近的官话,贵族有雅言,君子来往四方,就不会有言语滞碍的情况。这雅言也是泮宫里的一门课程。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宗周人,学习起来实在是非常困难,姜扬自己就说不好。而高长卿不单没有口音,而且轻重缓急都拿捏到位,字正腔圆,从容不迫,显然是接受过良好而正规的教育,再配上他清冽的嗓音,让人心体舒畅。姜扬与他呆在一起,听得时候多,讲的时候少,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几次三番问他的来路,他都不答,姜扬也不好强迫他,心中却是更好奇了。
临到傍晚,车外又下起了雨,彭蠡高栾一行人从两里地外赶回来,赶着车队倒退三里地,寻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宿营。前方坍圮严重,清理出道路恐怕要等两三天,彭蠡最担心的是雨下不停,导致更严重的滑坡,只能停一停了。姜扬心下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他位卑人贱,恐怕没那个福分。
三天前,西府军中爵秩最高的中行司马将他叫去行辕,两人一同打开了国都发来的诏书,上头的内容骇人听闻,他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姜扬一度还以为这诏书是写错了,但是因为底下批着红字,只准许他二人查看,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中行元帅便将前锋营精锐的百人队交给他,让他按照诏书上说的,星夜兼程赶回国都继位。姜扬一路上都在回忆呆在国君身边的日子,回忆有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显露出国君要传位给自己的迹象,答案是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姜扬沿途路过几个郡城,都让斥候乔装之后去郡府看榜,结果,立他为君的消息,确确实实已经昭告天下。他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国君驾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国都的形式,又是怎么样的呢?一头雾水的姜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原本骑马赶路,还用不着多想,如今一天到晚闲在榻上愁坐,要不是有个贵公子陪伴在身边逗趣解闷,下棋长谈,姜扬简直都要被逼疯了。有好几次,他对着高长卿冷静自持的俊容,都忍不住想脱口而出,向他请教一二。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