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纪虚长你几岁,恐怕要赚你一声兄长了。”
高长卿淡笑:“那我也与他们一道叫扬哥好了。”
姜扬这才满意,伸手把玩着他颈间的玉质匕首:“你来国中,就拿着它来寻我吧。”
高长卿明知故问:“我去哪儿寻扬哥呢?”
姜扬笑:“哪儿都可以。谁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高长卿笑:“扬哥好气魄!”此时那箫声徒然一抖,扶摇而上。高长卿指着窗外,“此曲,当配得上扬哥的志向。”
姜扬坦然:“我不懂乐,既然长卿说好,那一定就是好了。”
“听曲好比交友,好坏随心,称意即相宜。”
姜扬闻言,倒也不再拘泥,随口道来:“箫声清刚,但总觉得里头有些悲意,你我正要别离,倒也确实很应景呢。”
“实不相瞒,弄箫者,确有国中大手的传承。扬哥能听出弄箫者这番心意,已可以做她的入幕之宾。”
姜扬并不懂乐,连连谦虚道歪打正着,歪打正着,不过他本来便喜欢结识各路豪侠,这几日又因高长卿对弄箫人的礼敬,而对那人的身份十分好奇,此时便不推辞:“试问,可是长卿要好的士子呢?”
“非也。”高长卿拍手,招来黑伯,在他耳边耳语一番,然后笑语焉焉地挪到姜扬近前,神秘道,“此人亦是倾慕扬哥许久。扬哥一会儿见了便知道了。”
姜扬莫名其妙。这时候,门帘撩起,高长卿手回头望去,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高栾错开他的眼神,傻乎乎地朝姜扬笑着,看上去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幼兽。姜扬还道是谁,“原来便是你家的小公子么?好好好,年纪轻轻,倒是很懂风雅,日后必定是如你兄长这般fēng_liú倜傥!”
高长卿则是狠狠瞪着弟弟,简直连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高栾从小没有父亲,家中长兄如父,虽然备受宠爱,还是很怕哥哥的,此时赶紧摆摆手闪到一边,将高妍搀扶上车,“国手在这里!”
高长卿松了一口气,将她扶坐上榻。高妍是女眷,见外人带了面纱,但即使如此,也把姜扬吓了一跳。他本来斜坐在榻上,此时赶紧拖着伤腿正经危坐,脊背紧靠着车壁,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去。他也不敢仔细打量高妍,在松弛的家宴氛围中紧张得浑身僵硬,语无伦次,“初次见面,这位、这位少姑,在下,在下……”
他怎么都没想到,高长卿居然带他见女眷!他父母早亡,很小的年纪就当了兵,身份地位低不成高不就的,调戏调戏乡野村姑,他拉不下脸;对于贵族女子,他则不太敢肖想,一不小心,年纪就大了,到现在也没个相好的。此时见到高长卿家中内眷,心中十分错愕。
一是因为,高氏是国中的高门甲族,家中女眷本应是外命妇之首。对于这种身份尊贵的女子,姜扬从前只能远远看一眼,现下美人就坐在他面前,隔着面纱似乎连呼吸都幽微可闻,让他不敢造次。
二是因为,他十分喜爱高长卿。高长卿愿意引荐家眷与他见面,他受宠若惊。但是,看着一双璧人站在他面前,长卿一举一动,都对那女子多有回护,姜扬心里又隐隐失落。大概是因为长卿明明年纪比他小,却已经成家立业,娶了美娇娘的缘故吧……
“这是家姊,尚未取字。”
姜扬心里瞬间敞亮,神色由忧转喜:“原来是阿姊。我倒以为是内眷。”高妍起身作礼。高长卿默默将姜扬的神色收在眼里,心下暗喜。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若是嫁去夫家,夫婿就要为她取一个字。他方才故意说高妍尚未取字,就是在暗示姜扬,高妍尚未嫁人,待字闺中。姜扬那从沮丧到雀跃的神情,显然是说明对她有意。
“原先扬哥是外人,内外有别,所以,虽然扬哥数度问起,长卿都不敢直言。今时不同往日,扬哥既与我兄弟相称,大家理应都是一家人了,没有避嫌的道理。我想,既然扬哥与家姊是高山流水的知音,明日就要一别,不如独坐小叙。”说完,温柔地将高妍地面纱取了下来,“这东西遮遮掩掩,倒显得小气了。”
高妍无奈,朝姜扬矜持一笑,笑不露齿:“见过军爷。”
姜扬依旧受宠若惊,眼神望着高长卿的方向,嘴上支支吾吾。他只在高长卿揭开面纱的瞬间惊鸿一瞥,心想,小高他姐姐,倒的确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不过就是与小高长得不太像罢了,真是奇怪。他本还想夸奖她几句,可是对女子评头论足,好像又不太妥当,他一介武夫,在肠子里好一通搜刮,也没搜刮出什么像模像样的词句来,一时间如坐针毡,只能木头似的杵着。就凭他,哪里能与贵妇谈乐,望向高长卿的眼神简直是讨饶了。
高妍本来是仪态大方的大家闺秀,但是因为知道了弟弟的龌龊心思,心下十分不爽,此时也淡然敛目,闷声不吭。偏生她闷声不吭也怡然自得,神态庄严,倒显得身旁几个男人都猥琐起来。高栾自不必说,从来都不正经;姜扬人高马大,但羞于见女人,平日里的直爽豪气一扫而光,倒像是被逼嫁的是他;而高长卿侍立在车中,也被那怪异的气氛压得满头大汗,没有了那份从容自持:他姐姐不与他合作,也就罢了,可是姜扬那乞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这几天都相当好奇谁是弄箫人么?方才也表现出对高妍十分有意,难道现在是在害羞?
这时,高栾突然大笑三声:“这是……百闻不如一见,都吓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