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叫过贾府奴才带路,阴着脸穿行在抄手游廊之中,一路沉默无话。过垂花门,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绕过小小的三间厅,走进正房大院。这是绛玉第一次来,虽在气中,也不忘暗地观察评估。只见贾母院中,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壁彩辉煌。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廊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端的是锦绣豪门,富贵景象。只是台矶之上那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说笑打闹嬉戏不停,全然无半点规矩礼数可言,一下就漏了贾家不过二流平庸门户的底。这会儿见他们来了,礼也不行一个,头也不低三分,顶着刚跟同伴嬉闹过,还没抻平的脸就上来笑迎,伸手就去拉爷们儿的袖子,那豪放的态度把没见过这阵仗的绛玉吓了一跳,只以为贾府的规矩是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训全缝到肚兜边儿上了。那丫头嘴上浓浓的胭脂气都快喷到绛玉脸上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不分前后,乱糟糟争相打起帘笼,嘻嘻哈哈朝里喊道:“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都到了。”
一进门,绯玉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差点儿中了死奴才的挑拨。眼前的老太太,一身正装,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成分暂且不论,至少这姿态是一点儿毛病没有的。绛玉起先还迷糊,一听绯玉的冷笑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殷玉毫无所觉,直通通表达了他的惊讶:“老太君,你不是病得起不来身吗?”
“嘎”,贾母的笑容凝固了。
林妃急忙补救:“这话怎么说的?外祖母听了哥哥们的好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病?”
殷玉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有生病?那为什么那个奴才要咒老太君?真真该死,府上就是太宽厚了,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在我们林家,要有哪个奴才敢咒主子的,即便不立刻打死,也要远远的买到贱籍里去。”这是真话,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殷玉,都是信奉封建主义的,在他们眼中,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应该应分,好的赏赖的罚,忠心的多提拔,野心的勤打发,断没有什么“伺候过老一辈的体面奴才连年轻主子也要让三分”的道理。会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对外展示所谓气度的,只有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他们靠作秀来抬高自己的出身,殊不知,反而惹人发笑。真正能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会纵着奴才心大的。
贾母何等样人,吃过的盐都比一般人的米多,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那个去接人的奴才,不知道奉了谁的命,要去与林家人为难,却栽赃到她头上,坏她的名声不说,还要挑拨林如海和林妃跟她离心呢!这人能是谁?贾母眼珠一转就列出了名单,首当其冲就是跟挤兑林妃好几次不成却反被整得灰头土脸的老二媳妇。贾母恨得咬牙暗骂:无知蠢妇,眼空心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即便王夫人干出这种蠢事,她也必须遮挡过去,宁可事后找机会收拾她,也不能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二房的脸。由此,大概可以理解了贾赦的不忿,贾母偏心的程度确实太过了,今天这事,如果是贾赦或是邢夫人做的,早就要被叫出来当场骂的狗血淋头了,但是换到二房身上,那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但没坏事,还得美化出点儿好事来。这一切皆因王夫人肚皮争气,生出了贾府百年来唯一一个举人(虽然早死了)唯一一个宫廷女官不说,还生出了前无古人的衔玉祥瑞。这让本来就偏爱贾政的贾母更加坚信,荣国府未来的荣耀一定都在二房身上,因此更加正大光明的偏心了。
迅速调整表情,贾母的演技不说出神入化起码也是声情并茂的。顺势往后一靠,鸳鸯默契的扶着贾母额头开始按摩:“人老喽,身子骨就不中用,见天儿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得劲。不过见到你们这样有出息,我就是真病得爬不起来,那也一定要让人抬着来看看。哈哈。”
绯玉一挑眉毛,唇边泛起一缕讥讽,哪怕爬不起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看他们给她磕头?这老太太对于踩林家人的脑袋是有多热衷啊?
幸好有脑筋不转弯的殷玉在,他们今天大概可以少磕一回头了。殷玉无比严肃:“这是两码事,老太君上了年纪,更应该忌讳这些,可见刁奴之恶,明明就已经不中用了,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天天做耗着,更加该打!”
贾母差点儿被殷玉那句“不中用”给噎死,这才叫咒人呢!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咒,更可气的是,这个头还是自己起的,现在想收回来都不行。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因为转不出好结果来,要么就是剥了王夫人的面子处置周瑞,要不就是听着殷玉一句句的“不中用”把自己气出心脏病,遂生硬的转开话题:“你们父亲可好?这样好的成绩,我那女婿想必非常高兴吧!有没有赏你们什么好东西,也给你们妹妹弟弟们瞧瞧,大家高兴高兴。”
太生硬了!连绛玉都忍不住吐槽,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吵架,这家人,跟他们吵架都是浪费时间,他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去温书,明春一举高中授官,早离了这里就完了。所幸绯玉也是一个意思,不过在他,要是有人叫他吵架都懒怠,那么这人也是早就不在他眼中了的。既然老太太要让他们讲科举的事,那更好,他还不想给她磕头呢。
于是,殷玉就开始掉书袋,详详细细从下场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