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丝落到林微微的脸颊上。
她朝那镜湖望去,不断掉落的碎雨搅扰了这面湖水的宁静,四周密林枝叶也在此时窸窣作响。
乌云密布的天际里,一道闪电乍然划过。
看来将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老大,”林微微问,“你会游水吗?”
“会……”
林微微拉住他的手说:“我不会。”
轰轰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砸在湖面上溅起水花无数。
林微微牵着苏洛河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湖心走去,待到走到湖水及膝处,两人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
苏洛河囫囵擦了擦满脸雨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这是要殉情呢。”
绑在右臂伤口上的纱布被这大雨淋得透湿,伤口如针扎般的疼痛。林微微咬咬牙,努力平静语气道:“是吧,还好没有别人看见。”荒野之中,没有医师没有药物,即便这伤口疼得锥心入骨,说出来也只是令人徒增担忧而已。
沁凉的雨滴冲刷而下,缓缓浸入略有些结痂的伤口内,林微微努力忍住不断想要倒吸冷气的冲动,眉头皱起,握住苏洛河的手愈发紧了。
没有发现异状的苏洛河被林微微牵着往湖心正中缓缓走去,感觉到林微微将自己的手越抓越紧,不由得满心喜悦,反手将她握入掌中。
“林微微,”苏洛河说,“这湖水淡而无味,必然在湖底深藏着一处通路与外界的大河相连,这就是你所说的唯一出口?”
“嗯。”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林微微的声音掩盖了许多,苏洛河只听见她迷迷蒙蒙的回答,却没有注意到她逐渐虚弱无力的语气。
“那么湖底必然暗潮汹涌?”
手臂上,伤口的揪心疼痛令得林微微的太阳穴也跟着抽痛起来,她努力压住疼痛袭来的眩晕感,应付了苏洛河一个字:“嗯。”
湖水没到了大腿的根部,已是可以潜水入湖的高度,苏洛河几个大步旋身挡在了林微微面前,拍拍胸脯凛然道:“既然前头那么凶险,当然要由我打头。”
“好吧。”反正,她林微微也不会游水不是,若是在水下还是由她走在前头,在暗潮汹涌的湖底怕是两个人的性命都要危在旦夕了。“不过老大,万事小心。”
苏洛河一笑,带着林微微扎入水中。
湖底比想象中的要深许多,苏洛河拉着林微微的手沉头向下,再听不见大雨冲刷的声响,周遭的一切又安静下来。
再潜下一些,苏洛河突然感觉到被一股涡旋的吸力。却在此时,林微微脸色发青地慌忙扯了扯苏洛河的袖角。
林微微在说,她需要换口气。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
他们没有可以用来在水下呼吸的工具,所以只能掐着时间和距离换气。
本来商量好找准出口后,先浮上来换个气,却没想到这湖如此之深,林微微手上的伤口在湖水长时间的浸泡之下,比方才沾染上了雨水更为疼痛,心慌意乱之中这口气再也憋不下去了。
苏洛河的眼皮突地一跳,便感觉到巨大的吸力将他擒住,一挣之下想要抽身逃脱却被水流卷入其中。
……林微微……
随波逐流无法逃脱的漩涡之中,苏洛河死命牵紧了林微微的手。
……再忍耐一下……
无数水波冲袭而来,翻卷的涡旋要将他们推出湖底,却在那幽暗的出口前碰上了涌入的河水猛烈冲击,又将他们冲进湖内。
明明出口近在咫尺,却被这不断翻滚的漩涡困住,往复与出去一寸和进入一寸的距离之中。
若是再循环几次,两人怕是要丧命于这湖底了。
……该怎么办……
苏洛河焦急地回头看了林微微一眼。他想,林微微既然知道这里有出口,定然也就知道如何对付这涡旋。
无数晶莹纯白的气泡拂过后,他却看见了林微微刹那间涣散了神色。
苏洛河很清楚,这样涣散的神色意味着什么。林微微再无法沉下最后一口气,她努力忍耐着,却最终耗到了可以承受的尽头。
她将困倦,将昏昏沉沉的想要吸上一口气,最终将因为吸入大量的湖水入肺而窒息死去。
在无月庄的西侧,有一道阔大的河道。
每年的炎炎夏日,总会有好些人溺毙而亡。
被河水泡得青白浮肿的种种身躯在这瞬间从脑海闪现而过,苏洛河心头一紧,慌忙将林微微抱入怀中,一手捂住她的鼻子。
昏迷中的林微微缓缓张开了唇齿,本能想要借助嘴唇呼吸,苏洛河慌乱中只好迎头上前,唇齿相接,牢牢封住了林微微的嘴。
孟柯说,短暂的窒息可以救活,但充盈了大量河水入肺的窒息却无法得救。
孟柯说,所以你要记得,宁愿憋死也不要呛到水。
孟柯说,这是比试,自己当心,我不救你。
初次见面时,苏洛河便对这个父亲拣回来小孩极为不满。
他不笑不闹更不主动逢迎,老喜欢用一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打量着无月庄的上上下下,完全没有作为一个跟班的觉悟。
那时,苏洛河只八岁。他义愤填膺地叉着腰,跳站到一个矮凳上终于能显得比那孟柯高出一个头,凶巴巴教训他:“你是我跟班,知道吗?态度,你的态度呢?”
孟柯朝他看了一眼,冷冷道:“什么时候成你跟班的?我怎么不知道。”
开玩笑。
整个无月庄里头除了他爹他娘,所有人都是他苏洛河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