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办公大堂已经安静很久了,因为该来的证人一直没有到,御史大人便宣布暂且休堂,一甩袖来到了后堂。
“怎么,还没搞定?”后堂御史大夫专用的休息间里此时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而出色的人,见王修颐摔帘子进来抬了抬眼。
那是一对陷得很深的眼睛,带着闪烁的精光,如同鹰隼在俯瞰自己的猎物,其五官也格外深刻,与中原人民不大相同。在盛京能有如此容貌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室的人,因为经过数代繁衍,已经只有他们的漠北血统最纯正。
王修颐似乎忘记他在这里,微微一愣,准备扯官袍衣领的手放下,顺势做了一个十分端正的礼:“三殿下。”
“王大人不必拘束。”殷据就着坐姿微欠身,“看大人的样子,外面还拿不下来?”
“拿下?”王修颐沉着脸坐下,“既不认罪也不吵闹,只说等证人来,那样不焦不躁的,便是本官想动她,也根本无从下手。”
殷据皱一下眉:“若直接将她抓了……”
“抓?”王修颐冷笑了,“那高龙可不是吃素的,本官敢抓他就敢闹,再者那些证据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本官做到这步……”他看看自己身上的官袍,忽道,“三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本官要收手了。”
殷据面上一惊:“大人何出此言,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她既然要耗,陪她耗便是,到得天一黑,案子还没结,大人便可将她收监——一切都是按例法走。谁能说大人的不是?高龙再不肯也没辙。”
看着王修颐还不大赞同的样子,殷据沉下了口吻:“孤也知道这件事不大光明,可谁叫慕苍苍太不安分,竟闹出三省六部制的风波。那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若非是主谋,那份残缺的草案何以出现在她手里?唯今只有抓了她审问,方能一举揪出更多兴风作浪的人,左相那里得了缓冲的余地,明面上做做样子圆过去,这件事才能平息。”
殷据轻轻一叹:“别人愚昧不懂。可大人坐到这个位置不易,来年便要升右相,该最明白。如今我大央经不起任何改革变动,一动便是给那些腐朽的世家一个可趁之机,那才是大央之祸。”
说“不易”,说“右相”,语气故意加重。王修颐心中微惊,终于正眼看他,意外的是,竟是从中看出了一抹威胁。
曾几何时,这个籍籍无名的中宫皇子……
“至于字迹的问题,大人不必担心。这种事本就不好说,且两侯府孤已经派人去了,那边来不了人。只要大人拘好自己的弟弟……”
殷据笑得一脸无害,王修颐拧眉:“到底关修阅什么事?”
“大人难道不知?慕苍苍过来的途中被令弟拦下,两人交谈颇久。”殷据似乎跟着又想起什么,“说起来,二公子执意退掉侯府的亲事。将父皇的旨意示若无物,这也颇令人费解。大人忙于公务之余,也该好好关心家人才是。”
说着站起来作揖:“好了,孤出宫久了,该回去了,希望晚间再来时,大人能给孤一个好消息。”
说完告辞离去,留下还陷在惊讶之中的御史大夫。
“要小的说,直接将人悄悄灭口最简单,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从御史台后院走出,长随打扮的内侍摇头晃脑地说。
殷据摇摇头:“她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杀她也难,而且出了意外某些人反弹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现在……”
“现在麻烦也是旁人麻烦,你操心什么?”
“是是是。”内侍转过弯来,谄媚地看着自家主子背影,“这么一来殿下自个儿就抽干净了,下令的是陛下,出面的是御史大人,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怪不到殿下身上去。”
殷据笑笑,回头看这个新近带到身边、以顶替永国二支的人的内侍,头脑是有的,可到底非大家教导出来的,还是差开一截,该叫周加上点心了。
“有些话,搁在心里即可。”
“这……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内侍惶恐,再不敢说话。
熬了多少年才熬到殿下清血,自己才有机会爬到这个位置,他知道的秘密太多,若惹恼殿下,得到的绝对是一杯毒酒,该笑死多少想争这个位置的人?
不能错,一步都不能。
内侍佝身,垂首,用目光丈量自己的步伐,偶抬头,便看到自己的主人看着后院以及里面,嘴角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后院方正,官差衙役穿梭其间井然有序,很像王修颐那个一丝不苟的性子,可殷据看在眼里却只有嘲讽。
他王修颐自诩是当朝第一公正廉明,可官场上哪个是干净的?今日不也为了保住权力而亲自干出龌龊事来?
也是,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皇帝跟前第一要紧的人物,出了宫门还可掌刑狱,真正是生杀予夺,这样一个位置,哪个不动心,不眼馋?
可是若三省六部制真的上台,他顶了天也就是个……那叫什么?对了,刑部尚书。仅仅正三品官,地位不够超然权利不够大,上面还要受上三省督导,最重要的是,有了事也再不能直接跟皇帝接触,这样和一般大臣还有什么区别?
若说改革对谁最不利,王修颐首当其冲,他就该付出最多,还一副污蔑了人家痛心惭愧的样子。
殷据忽地低低一笑。苍苍不齿他虚伪,现在来了一个更虚伪的,不知她会不会倒足胃口。
也没关系,晚间他自会给她送去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