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见裴叔则如近玉山,映照人也。他从杏受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个朗朗于行,品德无瑕的君子。
然而,无暇有时候也意味着妥协和忍让。他压抑着自己的个性,磨平自己的棱角,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每天都含着温和的浅笑,说着暖如三月微风的话,终于成了一个言为世表,行为世范的玉人。
世人都称颂他品德高尚,雅量非凡,可是裴楷却有些恍惚,他真的是这样的吗?他真的一点污垢也无吗?他有的,他会愤怒,会厌恶,也会心生不满,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玉人的头衔,他都忍住了,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
他的宽厚,他的温和,换来了知交遍天下,好像每个人都愿意和他这样的人结交,可是这样的日子,让裴楷觉得无趣,他混迹在各种宴饮上,越来越孤单。心中总是有个声音在嘲讽着他的伪装,那是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天,他在卫家赴宴,烦躁至极,终于是忍不住离席去花园躲避嘈杂,他漫步在夜深人静的花园中,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哭声从花阴深处传出,他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悲戚哀伤,又压抑着,他想,定是个心中苦闷的女子,还是走开吧,不要打扰,毕竟不方便。
可是,心中另外一个被压抑的自己又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方便,为什么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害怕麻烦,去他的礼教,去他的君子,去他的名声。’
他第一次顺从了心中的那个声音,拨开花枝,走上前去。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双手环膝坐在花阴深处,就仿佛要缩到花里面一样。
少女抬起一张布满了泪痕的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惊慌,没有窘迫,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被看到这个狼狈的模样,她竟然能泪流满面却言语平静的叫出了他的名号,“玉人裴七郎。”
“是。”裴楷竟然有一丝的窘迫,他向来是懂得如何去避开让自己尴尬的场景的,如今情形,倒是他第一次遇到。
两个人静默的看着对方片刻。
他才后知后觉的掏出自己的素巾递给那哭泣的女子。
少女接过素巾,细细的擦干自己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裴七郎品德无瑕,定是不会同人说起今日在此地的所见所闻。”
她在警告他。
但是他却很受用这样的警告,他很想笑,能够如此镇定面对他,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他说,“在下什么都没看到。”
他一直目送那少女离去,他才猛然想起他刚刚忘记了问那少女的名字。
再见那少女,是在卫老夫人的寿宴上,她浅笑着坐在为老夫人跟前,一脸孺慕的看着卫老夫人,想来她真的很敬老夫人。
他忍不住的问双玉兄,“那个女孩是谁。”
“你说坐在从祖母身边穿鹅黄衣衫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就是她,鹅黄色是很软的颜色,让她看起来很柔和。
“是外姑家的一个女孩,家里遭了难,从叔就给带回来了,从祖母喜的紧。好像是叫阿玥。”卫珏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对,“叔则兄怎么忽然问起她来?”要知道裴楷虽然对每个女子都很温柔,但是却从未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我只是好奇。”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他好像忽然找到了感兴趣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出现在卫家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喜欢在花园中逛,仅仅是期望还能再遇见一次那少女,其实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期望遇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连逛了许多时日园子的他终于遇到了他想要偶遇的人。
“这园子有那么好,值得裴七郎连逛数十日?”
他浅笑,“女郎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逛园子?”
少女蹙眉叹息,“想不知道都难,本来安安静静地园子,就因为裴七郎多光顾了几次,就给弄成了烦扰地。”
是个伶牙俐齿的少女,不过她说的话让他不厌烦,只觉得心生欢喜。他见少女拾起书要走,连忙说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驻足,“没听说裴七郎是个会随随便便问女子名字的人。”
他耳后发热,他以前是不曾问过。
少女虽然调笑了他一句,还是把名字告诉他了,“巫玥字明珠。”
玥,明珠,很适合她。巫姓,很少见的姓。裴楷想到双玉兄提及过,她家是遭了难。巫,他忽然想起来,去年,夏侯谋反,不正是名士巫潜写的讨伐檄文嘛,原来是巫学士家的女公子,怪不得是这样的气度,也怪不得会那样悲戚。
正好钟岚在裴家做客,他不动声色的从钟岚打听了诸多关于巫玥的信息。
原来是个才女,还与荀三郎定过亲,好在退掉了。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庆幸她的生活遇到了麻烦,没有按既定的轨迹去走,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还是经常去卫家园子逛,那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比卫家自己人要熟悉,他知道巫玥常去的几个地方,他也能够迅速的找到她,她经常躲在角落里看书。
他问她,“书有那么好看吗?”别人可都是想见裴叔则一面儿不得,她却经常视若无睹,好像书都有比他更能吸引她的视线。
“不看书,我能做什么呢?”少女罕见露出了些许哀愁,“我如今,也只能在书中找到片刻的宁静了。”
“前面不是在宴会,女郎为何不去?”
少女说,“人越多越孤独。”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