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一年的春天,唐毅回到了太仓老家已经三四个月了,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阳气回升,大地变暖,细雨绵绵,有时候能下一两个月,都说东南的梅雨厉害,其实缠绵的春雨和秋雨,才更让人难受,阴冷阴冷的,身上总是潮乎乎的。
为了避免受冻伤身,唐毅拉着平凡,在宅子搭了一座地龙,又劈了好多木材,整整齐齐地码起来。
平凡喜欢干净,又一直读书,哪里弄过泥水,又脏又累,老爹也不知道是脑袋抽了,还是怎么了,竟然非要亲力亲为。
“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唐毅总是拿这话敷衍平凡,几个月时间过去。一场接着一场的阴雨,偶尔雨中夹杂着雪花冰屑,落在地上,形成一堆堆水和冰的混合物。
阴冷湿滑,寒风入骨,躲在有地龙的屋子里,热气冒上来,舒坦熨帖,妻子抱着儿子,依偎在平凡的身边。
“怎么样?服气了吧!你就是没咱爹看得远。”
平凡脸色铁青,他猛地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唐毅的书房。
“爹,是不是小冰河期真的到了?以后的天还会不会更冷?”
唐毅放下了毛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其实早就开始了,不过往后会一年比一年厉害,至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好说。这不,江南也下雪了,温度上不来,今年的春耕是耽误了,减产在所难免。真是多事之秋啊!”
平凡认真听着,道:“要不要给大哥写信,让他多准备些粮食。”
“怎么,害怕饿着?”
“那倒不是!”平凡挠了挠头,“还轮不到咱们家挨饿吧!我是担心东南的百姓,当然了,还有粮价,让大哥也赚点零花钱。”
平凡这小子显然言不由衷,他接下来大明储蓄银行的差事,现在他主管江南地区,粮食减产,必然影响到粮价,进而波及金融市场。他想多弄一点粮食,不过是增加手里的筹码,必要时候影响粮价,维护金融集团的利益。
他的这点心思,瞒不过唐毅,不过唐毅倒是赞同多囤积粮食。
“不是为了粮价,而是为了百姓!”唐毅叹道:“相比天灾,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平凡见老爹目光深邃,似有所指,忙问道:“爹,是不是万历有什么动作了?申阁老不是把他给顶回去了吗?”
玩金融的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平凡也经营着许多耳目,在昨天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为了递补阁老的事情,申时行亲自入宫。
送信的人绘声绘色,讲到君臣二人的精彩对决……万历一上来就拒绝签字批红。绵软的申时行出人意料,竟然回敬道:“陛下不用朱,有内阁用印,半个月之后,一样生效。”
这是唐毅留下的章程之一,内阁已经将票拟和批红大权集于一身。当然皇帝也有御览批红的权力,这两者分别称为“阁批”和“御批”,如果二者齐备,立刻生效,只有内阁批示,则需要等待,从三天到半个月不等,至于只有御批,那就是中旨。无论内阁,还是各部,科道,遇到中旨均可以驳回。
那之前选拔阁老,王家屏为什么敢用中旨推人进去呢?就不怕申时行他们给驳回?
这里面有个漏洞,毕竟这一次是递补阁老大学士,各部科道没有资格驳回。而内阁要是驳回,则会落人口实,说他们是为了独揽大权,排斥异己,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这也是没有真正制定皇室条例,把皇权限制住的弊端之一,毕竟事权还相当混淆模棱,所幸有议政会议给驳回了。
申时行理直气壮,皇帝批不批,都是一样,说白了,就是过来走个过场。
气,真是气!
万历简直要炸了,什么九五至尊,什么口含天宪,什么说一不二,都是骗人的,朕两个傀儡都不如,你申时行不过把朕当成了木偶!
“朕才是天下之主,内阁大学士是朕的书办参谋而已!你们不是宰相,不要给脸不要脸!吃朱家的饭,砸朱家的锅,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良心吗?”
直接骂大街了,可见万历是真的气疯了,申时行依旧不卑不亢,云淡风轻。
“陛下,臣等拿着朝廷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办事,而朝廷接受百姓奉养,要为万民做主。”几句话,等于告诉万历,我吃的是百姓的饭,不是你老朱家的饭,“陛下身为天子,当以万民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念,选贤举能,本就是朝廷应该做的。破坏成宪,必定天下大乱,实在是有负陛下肩上的天命,爱民之仁德。”
肺腑忠言,万历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冷笑道:“好话,真是好话!可是申阁老,你怎么不扪心自问,还有一丝一毫的天命属于朕吗?”
申时行并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万历深吸口气,显然到了此时,多说无益!
万历真的恨不得立刻把申时行给宰了出气,可是他也清楚,眼下还不到动手的时候,还要忍耐。他一转身进入了寝宫,申时行从乾清宫退了出来。
一场君臣交锋,迅速结束。
按照规矩,三位阁老的任命已经公布出来,只等半个月之后,新的内阁就会产生。
“我觉得万历没有机会翻盘了。”平凡说道:“我也想不出,他还能干什么?没了王家屏等人,他就是被砍断手脚的武士,囚禁在笼子里的猛兽,任凭怎么折腾,都没有半点用处。”
“不然!”
唐毅摇摇头,笑道:“永远不要低估对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