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邵陵城外大营,无数炊烟渐渐消散,宵禁即将开始,营内禁止士兵随意走动,也不许随意生火,然而本该渐渐安静下来的营区,却时不时响起咳嗽声。
这咳嗽声并不是某处营帐里传来的,许多营帐里都有人在咳嗽,有人的咳嗽声很干脆,有人的咳嗽声带着痰音,而有的人咳嗽声很重,似乎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领兵行走在营区之间的张彦,似乎是被周围的咳嗽声传染,自己也时不时咳嗽几下,而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也有几人时不时咳嗽着。
张彦负责前半夜的巡营,当然他要巡视的只是自己所部兵马驻扎的营区,官军大营绵延十余里,就算他一夜不睡,围着大营外缘走上一圈天也要亮了。
夜幕即将降临,督将们要监督各营区熄火,以免无人看管的火堆引燃帐篷,继而导致火烧连营,所以此时除了必要的照明火光,只要有一丝亮光出现,张彦都要带人前去喝止。
然而当面前营帐外出现火把、又有人在喧哗时,他却没有高声叫骂,而是示意部下和他一样让过一边。
一人举着火把,其后两人抬着担架,后面又跟着一人举着火把,一行人沿着营帐间道路前进,从张彦的队伍旁边经过,担架上躺着个剧烈咳嗽的士兵,面容憔悴,嘴角带血。
咳嗽咳出血来,命不久矣。
这个念头在张彦心中闪过,待得抬病人去隔离营区的队伍走远,他领着部下继续前进,没走几步,又有人打着火把、抬着病人经过。
没过多久,第三队抬着病人的队伍经过。
然后是第四队、第五队。
一炷香的功夫,张彦已经目睹十个病人被抬走,本该安静的营区,咳嗽声不断,其间还响起了哭声,虽然那哭声很轻微,但张彦还是听到了。
哭泣会影响其他士兵的情绪,若是往日,军营里可不允许有人无故哭泣,只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张彦不可能带人去阻止。
军营里爆发疫病,范围很大,许多士兵病倒,有人是剧烈咳嗽,有人是腹泻、拉肚子,甚至便血,因为病症不一样,所以不能说是瘟疫,但可以笼统的说是疫病。
很多病都会引起咳嗽,所以不好说咳嗽的人患上了何种病症,但腹泻、拉肚子、便血,说明这些人是害了痢疾,怕是治不好了。
痢疾,一般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喝了不干净的水才会染上,这在军中并不是罕见的病症,但如果大规模爆发的痢疾,那就说明水源有问题。
作为仪同将军,张彦知道己方每日都派人在醴水上游巡视,提防有人将死去的禽畜投入水中污染水源,这段时间以来,己方并没发现河面上漂着什么浮尸。
但今日,有骑兵在饮马时发现河水发臭,那是在距离乐口上游大概三十余里的河段,士兵们随后在那段河里捞出许多散发着恶臭的器皿,里面似乎装着粪便一类的东西。
很明显,是敌人在上游河段投下这些粪便,让下游邵陵地区的官军将士喝了许久的‘粪水’。
这个情况本该早些发现,然而每日巡视河面的骑兵只注意河面,没想过下马去闻一闻河水,直到今日饮马时,坐骑怎么都不愿意喝水,才使得士兵生疑,之后发现了事情真相。
但已经晚了,因为大家喝了那么多日的粪水,早就病倒一大片。
张彦知道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官军之中至少过半的人不同程度的咳嗽、腹泻、拉肚子,再这样下去,因为疫病而亡的人大概十有五六。
也就是说,邵陵城外乐口处的十余万人马,恐怕会因病死掉至少一半人!
仗已经没办法打下去了,为了避免军心大乱,上游河段被污染的事情只有少部分将领知道,而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撤军。
染病的士兵,病重的已经起不了身,而病情不是那么重的士兵,已经无法开弓射箭,拿着刀或长矛都有些抖,更别说肚子隔一会就咕咕响,哪里能上阵厮杀。
敌军就在南面立寨,一旦让对方察觉己方确实爆发疫病,那么官军想撤也撤不了,坐拥十余万人马的大军,如今根本就没多少战斗力,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只能当机立断,立刻撤军
想到这里,张彦心中哀叹,朝廷大军当初浩浩荡荡南下,那气势可不小,结果顿兵于悬瓠城外毫无进展,又接连遇袭,折腾了数月后,竟然要惨淡收场。
刚开始时一片大好的局势,刚过了数月就出现逆转,朝廷军队接连败北,丞相也病倒了,情况有些不妙,张彦不由得为日后的局势发展而感到忧心忡忡。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张彦感受着些许凉意,忽然喉咙一痒,他赶紧用手捂着嘴,再度咳嗽起来,这次咳嗽咳得十分剧烈,部下见状赶紧上前问候:“将军,要不要紧?是否让军医再看看?”
“无妨,无妨。”
张彦领着部下向前走,继续巡营,待得无人注意时,他摊开手,就着明暗不定的火光看了看手心。
手心里,是带着血丝的痰。
‘没事的,待得到了荧州,定有名医能将病治好...’
张彦如是想,无比期盼早日撤军,听着耳边传来的咳嗽声,情绪愈发低落,此时金乌西落,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张彦巡营巡完了第二回,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正要唏嘘感慨,却见天空被无数流星划破。
各处箭楼上响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