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做行宫的驿馆,权做书房的房间内,皇太子宇文维城、皇子宇文维宁,正在向父亲宇文温汇报工作,完成父亲布置的“作业”。
此次出巡,宇文温安排了几个“作业”给儿子去作,探访民情就是其中之一。
兄弟俩能否探访到最真实的民情,宇文温对此并不奢望,因为蜻蜓点水式的探访,基本上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基层官员特意展示出来的“民情”。
接见的乡老/民意代表,必然全都事先背过台词、串过“口供”,若走门串户,看到的都是提前布置过的“普通民宅”,甚至一家三口、五口都是拼凑的“临时家庭”。
除非微服私访,隐去身份,绕过当地官府,自己花上数月时间在民间仔细调查,才有可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但白龙鱼服存在风险,宇文温不打算让儿子冒这种风险。
所以探访民情所得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宇文温想让儿子从过程中感悟到世间百态,成为食人间烟火的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政治低能儿。
宇文温的要求不高,但宇文维城、宇文维宁可是把父亲布置的作业看得很重,兄弟俩这段时间在佐官的帮助下四处走动、认真探访,终于探访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民情,于是心急火燎的向父亲禀报。
这个民情,就是“谷贱伤农”。
汉沔地区的粮价,这几年来持续下跌,如今跌到了令人发指的每石五十文(粗米)的售价,连带着影响了整个荆襄地区的粮价。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民不聊生,迟早要出大事。
宇文温听到这里发问:“迟早要出大事?这个结论是谁总结出来的?”
“回父亲,是孩儿总结的。”宇文维城答道,他见父亲发问了,心里有些紧张,不过因为做好了准备,所以也没紧张到哪里去。
“基于‘谷贱伤农’这一论据,得出“迟早要出大事”的结论,这倒没错...”宇文温说完,看向宇文维宁:“三郎也是这么认为的?”
宇文维宁点点头:“是的父亲。”
“好,论点来自论据,论据来自事实,那么,谁来说说,谷贱是如何伤农的?”
这个任务非宇文维城莫属,他便将自己总结所得情况一一道来,要具体介绍一下,谷贱是如何伤农的。
农民靠种地养家糊口,男耕女织的生活是常态,所以农户的收入,来自于地里种出的粮食,以及种桑养蚕、种麻并加以纺织所得丝绸、布帛。
粮食和布帛,是农户最根本的收入,除了保证自己一家的吃、穿,还要将多出来的粮食、布匹出售以获得铜钱,再用钱去买其他生活必需品,应付必要的日常开支。
当然,直接以粮食、布帛当做硬通货使用也可以。
粮食对于农户来说很重要,那么当粮价过低时,农民的收入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虽然丰收后粮食的数量增加了,但售粮所得却比以前低。
加上因为水力纺织技术的大规模推广,布价也连年下跌,传统的手工纺织布,根本就竞争不过水力纺织布,所以农户们的收入来源,就愈发依靠出售粮食所得。
粮价低于是收入低,日常开支无以为继,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借债。
然而丰年时尚且存不下余钱、余粮,灾年时就更别想了,于是越来越多的农户无力偿还债务,只能出售田产,由自耕农变成佃农。
自耕农是国家的“税基”,是国家的根本,这是宇文温反复灌输维宁觉得汉沔地区粮价低得不像话,长此以往必然谷贱伤农,引发严重后果,所以朝廷应该予以必要的重视。
宇文温听到这里,开始“结案陈词”:“能探访民情到这一步,说明你们两个确实用心了,这很好,父亲很高兴....”
得到父亲夸奖,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当然很高兴,却没有太过于激动,因为他们知道父亲就喜欢“但是...”,果不其然,“但是”来了。
“但是,当论据错的时候,论点必然就错了。”
宇文温“例行但是”,开始教育起儿子来:“朝廷设有常平仓,平准仓,丰年购粮储备,防止谷贱伤农,灾年放粮救济,防止谷贵伤民。”
“但仓储粮的保存年限也就三五年,而粮仓的扩容不是无休止的,为了保证粮仓的运营,还得增加人手,这些开支可是实实在在的。”
“若以三年为一个周期,粮价不断波动,常平仓、平准仓可以通过低买高卖获利,维持开支,但在粮价持续多年下跌的情况下,常平仓、平准仓也无能为力。”
“当市场上货物供大于求,那么这种货物的价格必然下跌,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汉沔地区就是这样,整个荆襄地区亦是如此。”
“所以‘谷贱’这一情况必然出现,‘伤农’倒未必。”
“先前你们说了,农民需要靠出售粮食所得,维持必要的日常开支,一旦粮价暴跌,意味着收入大幅减少,无以为继。”
“这一结论,建立在农民必须靠出售粮食、丝麻、或者以粮食、丝麻作为硬通货的事实基础上。”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多了几个选择。”
说到这里,宇文温反问:“你们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什么?”
“呃....”
两兄弟哪里知道,此时面面相觑,温见状,开始答疑解惑:
“那就是农闲时到工场、作坊务工,靠务工获取铜钱,来维持日常开支,此为选择一。”
“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