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一隅,会客室,堡主蔡长庚正在招待客人,客人是路过此地顺便登门拜访的开府将军梅林生,两人交情不错,所以省去客套话,直接拉家常。
梅林生知道蔡长庚的父亲如今在坞堡暂住,于是问道:“令尊习惯淮西饮食否?”
“哎呀,否什么否,说话直白些,成日里文绉绉的...”蔡长庚笑道,随后摇了摇头:“哎,家严住不惯,吃不惯,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老人家,就是这般了,我家那位,住了两日就嚷嚷着要回汉沔,生怕一不留神就落叶无法归根了...”
梅林生笑道,和蔡长庚又喝了一杯酒,言归正传:“至尊巡视荆襄,又要巡视长江,走的是水路,不过太子殿下要在黄州坐轨道马车去光州,然后到淮西体察民情,到时候你们可得准备好,莫要让人挑刺。”
“要挑刺,总是能挑出来...”蔡长庚放下酒杯,胸有成竹的说道:“淮西的情况,至尊了如指掌,用不着我们多做什么,太子殿下来了,定然也会看到真实民情,至于那些挑刺的,爱挑就挑,至尊可不会被蒙蔽。”
“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准备得有,你我肩负维持治安之责,太子殿下在淮西,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万一有小人搞出个行刺事件,以此让我们倒霉,这种事情可说不清。”
听到这里,蔡长庚正色道:“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
“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梅林生说话语气也严肃起来,“毕竟,那些人还没死绝,说不定还有余孽藏在哪里,冷不防搞个刺杀、报复什么的,防不胜防。”
“防当然要防,但整日里疑神疑鬼的,可不好,否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蔡长庚并没有忧心忡忡的样子,神色如常,“再说了,他们要闹事,也得先过朝廷眼线这一关。”
“那是,敢和至尊...朝廷作对的人,没好果子吃。”梅林生说完,举杯又和蔡长庚喝起酒来。
梅林生想起多年前的事,问道:“太子殿下当年也是来过淮西的,虽然只是路过..我记着,当时车驾经过这里时,接待的人之中,你也有份?”
蔡长庚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哪有资格近前,只是远远候着,殿下当时肯定不记得我这小小戍主。”
“嗨,这就是由头了,待得太子殿下这次来了,你提一句“微臣当年于此路边箪食壶浆以迎殿下”,殿下必然想起往事,对你就亲近些许了。”
“看运气呗,来来来,干杯!”
老友相聚,一切都在酒里,喝着喝着。两人唏嘘不已。
将近十年前,淮西地区发生剧变,原本的坞堡豪强们,被天子(时为西阳王)铲除一空,随后扶持了一批新坞堡主,蔡长庚、梅林生就是其中之二。
当然,蔡长庚是头一批,梅林生是后来才当上坞堡主,两人从此有了一份不得了的家业。
他们这些荆襄地区豪族子弟,本来是家族中不起眼的庶子,得当时的西阳王扶持,成了淮西的新豪强,是当今天子的忠实追随者,也是旧豪强们的眼中钉。
旧豪强们已经烟消云散,但总有余孽苟延残喘,所以蔡长庚和梅林生及其他坞堡主,提防之心一直未减。
他们的一切,来自于天子(当年的西阳王),所以成了天子的忠实鹰犬,该缴纳的租庸调分文不少,该出人出人,该出力出力,这么多年来,表现一直很活跃。
由此获得的回报,十分丰厚。
原本颇受家族冷遇的庶子们,靠着投军玩命搏出一个家业,然后与日兴昌柜坊等黄州豪商、“员外”们合作,办实业,将坞堡变成大工场。
淮西各地的新坞堡主们,已经和“员外”们成了“自己人”,从黄州出发的商队,携带大宗货物经由光黄铁路进入淮西,然后借助各地坞堡主的支持,将货物销售到各地,一起发财。
淮西和山南荆襄虽然隔着大别山、桐柏山脉,但商路已经将两地紧紧连接在一起,而淮西的新坞堡主们,已经和自己的本家有了不同。
那些老顽固们,遵循着祖辈的传统,守着土地一个劲种粮食,然后不断地囤积粮食和铜钱,以为这样就能保得子孙后代有享不尽的福。
然而时代不同了,要是还按着老一套来,家业迟早守不住。
蔡长庚和梅林生等新坞堡主,有着深厚的人脉,所以他们知道“上面”的规划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剧变。
连续多年,粮价、布价持续下跌,让传统的庄园经济已经开始出现问题,许多大族的收入和财富在无形之中开始贬值、缩水。
总体而言,这种情况现在还不算严重,但若是面对如此剧变不知变通,迟早要因为入不敷出,而被迫变卖田产。
也许这种事情还得过上十来二十年才大规模出现,但越晚改变,度过难关的几率就越低。
蔡长庚的坞堡,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油菜,而梅林生的坞堡,已经种植了棉花,而棉花可以纺织成棉布。
棉布,即之前的“吉贝布”,棉布的质量比麻布要好得多,是压倒性的竞争力,原本只在岭表交广一带有产出,如今在朝廷的推广下,两淮、江南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
再过数年,当两淮、江南地区的棉花种植规模上来后,棉布的大规模倾销,便成定局。
到时候,麻布的销量必然暴跌,麻布卖不出去,种麻种得越多,亏得越多。
那些动辄千顷良田、僮仆为军、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