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见惯风浪的佳人们面面相觑,她们个个都是酒国名花,欢场中见识的男人多了,可从来没有人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样,这歌听完了,舞也跳累了,事到临头了,反而从酩酊大醉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正襟危坐起来。
“公子可是问对人了,我们姐妹中,有哪个没骗过男人呢?”一片沉寂中,有个胆子大的先说了一句,她捂着嘴,艳艳地笑道。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回答便七嘴八舌地乱了起来,她们有的说是为了讨男人的欢心,有的则拿自己举起例子来,“有些客人脾气不好,你实话实话,反而会惹他们不高兴。”
李重进醉得不轻,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反正等女人们说完了,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么她不愿意生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眉眼生得冷清,酒气熏出一些潮红来,反而显得容色灼灼,衬得身旁绝色的佳人们都有些黯然无光了。
女人们皆是剔透心思,她们已经猜出来了,这位俊美不凡的贵公子之所以千金买醉,多半是被他口里的那个人伤到了。
于是女人们用温柔妥帖的解释来安抚他,告诉他一些无关痛痒的答案,“兴许是年龄小,怕疼吧,”她们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也可能只是有误会……”
他来询问女人为何要欺骗男人,可是话说过来了,人生在世,如果可以一直醉在甜美的谎言之中,有几个愿意去听刺耳的真相呢?
这时候解忧开口了,少女的嗓音天真悦耳,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将其他人的甜言蜜语洗涤干净了。
“姐姐们说笑了,一个女人,如果不肯为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爱他,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酒杯骤然落桌,细白的瓷器经不住主人震怒下的力道,在掌心碎成一片血污狼藉,少年推桌起身,他的神智好像已经完全恢复清明了,冷冷地问,“是吗?”
解忧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然而想起那一日的屈辱,她还是不顾姐姐大惊失色的劝阻,娇声笑了起来,“不对,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她恶毒地说,“说不准,那个女人早就心有所属,爱着别的人。”
绣了半天的花,屠春眼睛酸疼,她刚想站起来,身子一动,周围便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了过来。
在这几日的接触中,屠春看透了这些人的作风。如果屠春肯乖乖听话,她们会毕恭毕敬地伺候她,可倘若少女胆敢露出一丝反抗的情绪来,她们也能直接将她绑到床上去。
她们用谦卑恭顺的态度,将她囚禁在临霜院中,更或者说,是这个小小的屋子里。
屠春一直以为,外人对李二公子的传闻是言过其实,少年脾气是不好,可在她面前,顶多也就是摔摔东西什么的,别说碰她了,他连狠话都没对她说过几句。
其实或许她很早就清楚了,李重进并不是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乖张可怖,他只是对她格外好罢了。
她不爱他,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她不能爱他。这个男人蛮横地将她绑到李家来,逼迫她又一次踏入前世悲剧的序曲之中,他现在爱着她,但他依旧冷血无情,但凡挡住李家路的人,都是他不择手段想要铲除的目标。
她终有一日要离开他,所以他们之间的牵绊应该越少越好,不该有迟疑,不该有不忍,更不该有孩子。
可谁能永远心如铁石,谁能总是无动于衷?情深意重的话说多了,渐渐地,也就分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了。
这样也好,少女在这日复一日的死寂中漠然地想,她或许什么都做不了,但他不爱她了,她就能把这颗心守住了。
屠春又坐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继续开始绣手中的鸳鸯锦帕。
帕子马上就要绣完了,那时候李二公子斜倚在床上,嗤笑她笨拙的手艺,少年笑得太开心了,倒弄得她恼怒起来,将帕子扔到一边,索性不去绣了。
现在没有人会在旁边百无聊赖地陪着她绣花,也没有人嘲讽她了,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形单影只地将这一对鸳鸯绣完了。
刚开始绣没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珠帘响动的声音,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本能地想要起身相迎。
然而走进来的是送药的丫鬟,她走到屠春身边,轻声道,“少夫人,该喝药了。”
屠春接过药,顺从地喝下了,她在心中自嘲那一瞬间的错觉,李二公子眼下应该在山庄中拥着美人尽情享乐,他肯定恼极了她,又怎么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