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北京。
一辆银色大奔缓缓停在楼下,于靖忠熄了火,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特供中华,自己抽了一支,又递给周晖。
周晖坐在副驾驶上,立领风衣神情冷漠,接过烟啪的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大口。
“兄弟,听我的。”于靖忠摘下墨镜,语重心长道:“别想了,越想你自己越难受。回家一个人不好过的话来我家里住一段时间,你不是喜欢须女吗,我们家敏敏给你带……”
周晖却像是突然从沉思中惊醒一般,“嗯?”了一声,摆摆手。
“不……不用。”
他的脸色看着很奇怪,并不像于靖忠想象的那么伤心和愤怒,相反更多是一种思索——只是不知道这个老婆第二次跑掉的男人这时还能思索什么,换作一般人已经脑溢血了。
于靖忠仔细打量他神色,半晌试探道:“要不……吴北被安排住特别处下属医院了,你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不去。老二路上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还叫我专门停车去给他买了本泰戈尔诗选,他死不了。”
“……哦,那——过一阵子颜兰玉十八岁生日,我请大家聚一聚,你来吗?”
周晖神情还是懒懒的,“再说吧,到时候别忘提醒我给小美人封红包。”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有点心不在焉,这个样子让于靖忠看了很担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解,默默抽了半根烟后,才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看开一点,要不我给你报个云南丽江十日游旅行团……”
“去找艳遇吗?”周晖失笑道:“没事,别担心我。我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突然觉得也许在家里能找到答案。”
于靖忠有点发愣,周晖却下了车,向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晖打开家门,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明明只离开了几天,却像是很久没回来过一样,这个家突然变得如此空旷和陌生。晚霞穿过阳台落地玻璃窗,映在木地板上,泛出温暖而陈旧的光晕;沙发前的茶几上,临走时插在水里的月季花苞已经开了,此时绽放得正艳。
然而那个长发凌乱束起,面容美丽而苍白,总是蜷缩在沙发上晕晕欲睡的人不见了。
周晖走到沙发上坐下,静静望着身侧空荡荡的沙发。
半晌他伸出手,从空气中那虚无的人影身上,缓缓地、温柔地抚摸下去。
“凤凰……”他轻轻道,语气温柔缱绻。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上次用这样肆无忌惮的温情语气呼唤凤凰是什么时候。他戴着警惕的,暴戾的面具已经太久,久到几乎忘了如何做一个体贴入微的情人,而只习惯于当被占有欲燃烧到扭曲的狱卒。
这只小凤凰,是从何时起,压抑着极端的不舍来策划逃离的呢?
又是从何时起,默默观察评估着他的一举一动,以此不断猜测他这个冷酷无情的狱卒的心思,最终决定还是把一切秘密都深藏在自己心里的呢?
——充满诡谲气氛的天道,展露狰狞面孔的血海,在万雷齐发中声声惨叫的亲子,还有在前方不怀好意等待着,心怀叵测一步步逼近的命运……
决定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害怕过吗?
他的身体虚弱到连骨髓都失却了温度,却又被刺穿能再次把健康控制在一定程度以下的金环锁;他的处境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却还要承受被唯一的爱人抛弃的担忧,隐痛如烈火般焚烧,却无法将一字诉诸于口……
他心寒过吗?
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有些事我做了未必会死,你知道却必死无疑”这句话的呢?
有没有任何时候,哪怕只是一秒钟,他对自己伴侣的无能而失望过?
夕阳最后一缕光晕消失在地平线后,天地苍茫,暮色四合,无尽的长夜即将来临。
周晖把脸深深埋在手里,晚霞褪尽的刹那,如同一尊隐没在昏暗中的雕像。
天道诡谲,众生芸芸,前路如迷雾般晦涩不清。
也许故事从发生的一开始就走向了偏移的方向,也许摩诃天谴而他袖手旁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如今凤凰已经离去,只留下他,束手无策的站在了原地。
周晖动了动,终于抬起头,继而站起身。
黑暗中他的身影十分孤拔,甚至有些料峭的意味。片刻后他迈步走向卧室,在门口顿了顿,并没有开灯,径直来到床头柜前。
——就像人世间千万对夫妇一样,他们的卧室大床两边一人一个床头柜,不同的是凤凰那边柜子总是被迫敞开,而他的抽屉终年锁着,贴着凤凰不论如何都打不开的符咒。
周晖撕掉禁符,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取出里面的一只银盒。
他打开盒子,殷红碎片在黑暗中发出美丽的光晕。
那是他从雪山神女手里夺回来的魂魄碎片,本来打算还给楚河,但莎克提有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这就受不了了?下面还有更刺激的呢。”
他反复考虑过很久,是当做不知道将此事一把抹去,还是再一次窥探凤凰那不为人知的记忆,了解那些如今已无能为力却又糟心无比的历史?
理智上他知道应该尊重彼此的空间,当年在血海他肯定也有不愿意让凤凰知道的往事,但情感上他却那么挣扎,以至于迟疑良久,最后错过了把魂魄碎片换回去的时机。
而楚河后来也没想起这回事,他的精神太衰弱了,多思考一会都让他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