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肃容正色对秋丰道:“秋丰,你还别不服气,他虽然说得不好听,可是说得都是对的。进了宫,就比不得在外头那么恣意。从今往后,咱们可能会吃不少苦头,你如连这个都忍不下来,以后还怎么办?好好收拾收拾你的性子,咱们忍气吞声的日子还有得过呢。”
秋远拉拉秋风的胳膊:“小姐故意要气那个小内官,自有小姐的用意来着,所以才给了他二两银子。快别生气了,选秀就要开始了,你先去去打听打听,我在这里收拾地方,你去时小心着些,机灵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乾清宫西暖阁内,刘安科、徐澄海、孙大衍战战兢兢地跪在铮亮照人的金砖地上,徐澄海咬牙回到:“万岁,臣等查明,今日九城之内,共计有十九户人家娶妻、十一户人家纳妾。据黎姑娘所言,臣等分析,敢强娶黎姑娘的,必是世家重臣。方才能有此等势力。经查,京城之内朝臣于今日办喜事的有:
兵部右侍郎刘铭冰大人今日续弦,所娶乃襄樊知府梅之曲庶出三女;
原吏部尚书尚平圻大人之次子、吏部文选司主簿尚章治娶妻,所娶乃右都御史封嘉祥之幼妹;
还有就是镇国公刘善今日纳第十七房小妾,那小妾娘家乃是大时雍坊开绸缎铺的;
鸿胪寺左少卿白令秦今日准备纳第六房小妾,不过这个小妾却是京城瘦影阁的第一花魁……”
随着朱瞻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徐澄海的声音也愈来愈小:“臣等三人俱都逐一见过新人,仔细辨认,却没有黎姑娘在内。”
虽是天气凉爽,刘安科和孙大衍的汗珠子却顺着脑门往下掉。刘安科嗫嚅道:“臣等待回明万岁后,即分赴京郊各县等地,继续查访。”
朱瞻基因在寝宫中,只着了绛色绣四团云龙交领夹龙袍,头上没有带冠,只用了网巾束发。只因一夜未眠又兼心火上冲,眼睛里红丝密布,听到徐澄海和刘安科的禀报。一双眼更是红得骇人,他冷笑道:“等你们找到地方,她早就拜了堂了!还要你们去做什么?!”
他心中急怒,黎寒临走时的那凄婉的神情深深刺痛着他的心,想到黎寒诀别时的深情,那首《无题》又在他耳边响起。
“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寒儿,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你我真的要到死方才相思成灰吗?可恨我坐拥四海,广有天下,却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女子!”
他从没有想到,一个女子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皇宫里,聚集了全天下最美、最灵秀的女子,他虽然并不沉迷女色,然而妃嫔人数却也不少。桃腮杏眼、如花容颜,在他看来都是平常。黎寒的容貌虽然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却也并不是独一无二。只是她自一开始,就以令人惊讶的手段深深进入朱瞻基的脑海,随后的交往中,他独特的言谈举止、变幻莫测担以及他那似乎无所不知的学识,都令向来是人中龙凤的朱瞻基叹服,继而生出亲近之心。这样一个人,他的魅力早就超出了性别的界限。对于朱瞻基来说,他的存在,早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而是可以全心全意相托的知己。对比之下,后宫所有女子无不粉面如土举止无味,令朱瞻基从心底里感到厌倦。
他颓然跌坐在龙椅上,喃喃道:“为何要让我遇见你,为何等我爱上你,你却一转身又消失不见了?你收放自如地嫁人去了,却不想想,你把朕撇在这半空里怎么办,你让朕以后怎么办?!”
往昔只要坐在这九龙盘踞、黄龙缎织锦的威严宝座上,他自然就会产生一种天下在握的满足感,万里河山、蝼蝼蚁民,无不匍匐在他的脚下。这个宝座,与其说是从他父皇那里继承来的,不如说是他自小就与叔父朱高煦苦苦争斗十余年才得来的。他从来就不缺乏斗争的精神,也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然而此时此刻的他油然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第一次,他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所能完全掌握的。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掌握着亿万子民的命运,可以令所有的人一言生,或是一言死。然而他却得不到那个对他来说最特别的人。
他心痛如割,长啸一声,展臂一扫,御案上的紫铜龙纹九星石砚盒、九星雕双龙戏水松林烟云御砚、金镶玉笔架、汝窑御制笔洗、还有朱笔、玉版纸、御墨、奏章,稀里哗啦扫落满地。
地上跪着的三人连连叩首道:“皇上请息怒,皇上请息怒!”
朱瞻基心中郁怒难解,抬手抓起几上供着的金银错降龙博山炉,对着窗下的黑檀木大琉璃插屏砸了过去。“咣啷”一声,接着就是清脆的琉璃碎裂声,满地的琉璃碎片伴着朱瞻基急促的呼吸幽幽地闪着光,朱瞻基只觉得那光芒刺眼更刺心,心上就象被扎了满满的琉璃渣子,每一呼吸间都在流血,都在痛,然而拔出来心里却都是一个个的血洞,会更痛。
殿内跪着的三人不敢再说一个字,只缩在地上团成一团,想着这回小命大概是要玩完了;殿外的内监、宫女不明所以,只听得殿内“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更是胆战心惊,不知是刘安科和徐澄海、孙大衍三人怎生惹怒了皇上。王振屏息立于殿外,依稀听得徐澄海说“黎姑娘”的声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惊,然而再凝神细听时,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却断定这事儿肯定与孙寒栎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