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石楼归来之后,贤玥心内犹是觉着隐隐不安,一直寻思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会一会颜净植。却不想在眼下宫内外都是一片水深火热的节骨眼上,寒寂城中却忽而传开了礼部始替纾云筹办起了三日后的芳诞之事。
天家宴席,不论大小隆重,都不免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而这于如今她这一介不便有着显眼举动的孕妇而言,自然是一个与颜净植悄然相见的好机会。
但她心内亦是疑惑着……
虽然纾云之父便是掌管礼部一切事物的礼部尚书崔远,可而今这般的情形,若未得寂和琳的允诺,崔远又何以敢用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去犯险?
清辰时分,原本是夏日里难能感受到分毫清凉且惬意的时刻。
而此刻的纾云,却乘着朱雀金顶鸾轿匆忙而至斓秀宫。但见夺门而入的她一身式样从简的墨绿水袖襦裙,望之便见其装扮已全然不似昔日那般细致考究。就连她平日里那素来布满浮翠流丹的如云高髻,今日亦是不复,而今只见其青丝尽数垂下仅以缎带为绾。
自大军出征之后,贤玥大抵就不曾睡过几个安稳觉。
就像此刻时辰虽犹是稍早,可她却已然用完早膳,并坐卧在软榻之中若有所思地翻阅着前几日蝶盼遣人送来的药膳之方。
眼下忽见纾云翩然而至,贤玥心内自是惊讶且欣喜,因为自那夜纾云代她夜访光明殿后,她们便不曾再度相见。
于是贤玥忙忙伸出一双纤白的柔荑,示意纾云坐来自己的身侧。
可待纾云缓缓走近之后,贤玥这才发现其面色发白,深邃的眼眶微陷且发青。虽天姿国色犹是难掩,但到底是不复往日那顾盼生辉的奕奕光彩……
这短短数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竟让向来不甘服软的纾云变成了眼前这般憔悴的模样。
还不待贤玥心疼开口,纾云便抢先一步并斩钉截铁地启声道,“妹妹,我打算离宫!”
“你要离开寒寂城?”
贤玥心内骤然一紧,仿佛一直存在于胸腔中支撑着自己的某样东西正在抽离。
“是,我要走,我必须得走……”纾云跌坐在榻上,话一出口便有些语无伦次,璀璨的美眸之中更是透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并不想与你分开,可我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我想西下去寻大军,我想去找泽修。苍天无眼,佞人横行,而今这世上能庇护我的便也只有他了!”
贤玥心内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仿佛就即将要失去眼前这个人一般,她全然不敢再往下思量,只是连忙侧过身子,紧紧地从背后揽住了纾云那微微发颤的柳肩。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事?云姐姐,你不要怕,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我都同你一起承担!”
“妹妹,我知道,而今这世上便唯有你真心待我好了。可是此事,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替我分担……”言至此处,纾云声音已有些哽咽,眸底之中更是一片无尽的黯然,仿佛是径自一人迷路在辽阔无边荒漠中的孤苦行者,“寂和琳身侧的一个无耻爪牙居然盯上了我,那下流胚子不仅言语轻挑,甚至还在我宫内侍女的面前对我调侃触碰!我可是皇室之后,我可是帝王之妃啊。而今的天下都不曾易主,可一介贱民居然敢如此轻薄于我!妹妹,他居然敢!”
纾云啜泣着,此时在巨大恐慌的侵蚀下,她终而放下了一直以来骄傲而坚强的伪装,心内积垒着的那个巨大且坚固的堡垒亦彻然崩塌。她清楚地明白,此时身后揽着自己的那个人,已是她这碌碌一世的所有温暖与信任。恰如此刻纾云亦能感觉到,轻抵着她发顶的那张芙面之中亦有泪水潺潺滑落。
现下宫内变局怕是世人皆知,天下易主、女者为尊恍若就是瞬息之事。
贤玥的一颗心亦是恍若细绳缠绕紧勒。若有朝一日她最为害怕的那一刻真正到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所幸而今她虽心痛难抑,却也思绪清醒,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些时日来纾云身上发生了怎样令人害怕的事!想必此事若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亦会是惶惶不可终日,日夜不得安眠。
如此一来,想必那接踵而来的生辰宴,意欲为何当真恍若昔日司马昭之心。
“如今的宫内眼目繁杂,你断断不要贸然行动。姐姐,我不是不支持你出宫。但若是要出去,我们须得从长计议,以确保万无一失……”
心急最难成事,因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将纾云的心绪平复下来。
贤玥的声色竭力如寻常般平静,可她心内终也明白现下的情形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先前的那些成竹在胸,终是仰仗着寂泽修对自己的那份纵容。
毕竟寂和琳一早便已彻底断绝了宫内外的联络,没有内外照应,此事风险确然难以估量。
“只是……妹妹,我到泽修身边去,你不会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