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这被他看成是荒唐至极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事情的真相,但他却知道他今日所见所闻已经远远超过周瑜想让他看到,让他听到的。
也是方才实在太过震惊,也实在想要探一探这个下邳城外令他兵败如山的少年的底细,竟没想到在程普喝骂时就该立刻告辞而去,此时看周瑜虽然口口声声赔礼,却是神色不善,显然是不准备放他安然离去了。
而就在他一面还礼,一面心中焦急万分,思量对策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张飞忽然一撩衣袍,往李睦面前一蹲,摸出块帕子就递了过去:“孩子这般哭法,身上定出了汗。这帐中有火盆,若稍后见风一吹,怕是要受凉着病。孝服不好脱,不妨拿帕子垫在中衣下面,除一除汗。”
黑膛膛的脸被络腮胡子遮去大半,然而离得近了,李睦突然发现这在后人眼里唯一身勇力的粗莽汉子眉若刀裁,方口宽额,竟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双环眼之中更是清亮一片,目光诚挚坦然,见她盯着他看也不恼,只再说一句:“俺这帕子还没用过,干净得很。”
周瑜长眉徐徐扬起,而刘备的眼中却是突然迸射出欣喜的光亮来。
若是周瑜要强扣他,无论他是直接动手,还是出言叫人,张飞距离李睦和孙绍那么近,只要拿帕子的手再往前伸一伸,就能轻易扭住李睦纤细的脖子。而此时最有可能拦下他的凌操手里还扣着孙权,他若舍孙权而救李睦,不说能不能快过张飞,一旦脱得自由的孙权又会如何举动,却是再没有人能拦了。
两边七人,就像是绞紧的机括,一触即发。
李睦长长吐出一口气,捋了捋孙绍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朝那帕子一指:“快谢过翼德将军。”
这一句话好像机括的绳索突然断裂,周瑜抿了抿唇,目光从刘备的身上转到孙绍身上,看着白胖胖的小手从那黑黝黝的大掌里接过帕子,又端端正正行了个拱手礼:“多谢翼德将军,请恕绍重孝在身,不便见礼。”
稚嫩的声音还一抽一抽地带着哭音,但颇有章法的言辞和礼节,显然证明这孩子已经缓过神来,若是不看他将那帕子递给李睦后转而又牢牢抓住她的衣摆,这一派老成,还真是有模有样。
帐中弥漫着的紧张杀机似乎也随着孩子童稚的声音顿然一缓。
张飞不禁点头,暗自赞一句孙伯符盛名之下,果然虎父无犬子。
然李睦这个瘦瘦弱弱的少年,自下邳初见起,和周瑜并肩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他甚至还看不清面貌如何,就徒然生出一种此人和周瑜站在一处,竟无半点逊色之感。当时还是讶然,今日再次一见,实是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