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北逖与大梁共治的互市,汉人、沽玥氏人与逖国边民混居着。因为快要过年,市界上人头涌涌,嘈杂声一片。
露天的熟食摊上煮着一锅新杀的驴肉,大冷天的浓浓热气蒸腾,飘香四溢,吸引来一群买肉的顾客,在摊子前围了满满一圈。
“老板,给来二斤!”
“好咧,咱这可是家养的好驴,八角茴香熬了一天一夜,咬在嘴里就能化!”
芜姜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听那案板子剁得噔噔响,眼睛就不由自主往上瞟。她的脸用炭粉抹黑了,长发在头顶扎了揪揪,其余乱蓬蓬地散下来。身上穿着从王焕包裹里扒出来的灰布大袄,因为走了太久的路,衣摆上擦了污渍,看起来就像个小乞丐。
已经在这里蹲了两天,对面就是逖国的驻军营房,门口告示栏下贴着她与萧孑的画像,一珠嫣红小痣点在眉尖尤为耀眼,却没有人把她认出来。她亦下不定主意走过去。
萧孑虽说亲眼见到母妃落棺,然而空口无凭,他每次信誓旦旦的话,最后不是被这个人戳破,就是被那个人揭穿,相信他很是需要一番勇气。但母妃的镯子却是真真切切落在了慕容煜的手里,显见慕容煜是确实见过母妃的。
这两个家伙一样坏,她其实一个也不想交道,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慕容煜略微单纯和好对付些。芜姜一想起那天晚上萧孑侵进自己花丛的青-筋盘旋,整个人就好像从骨头里泛水儿,回忆一遍,心就荒芜虚空一回……真是一点儿也不能回想。
“娘,我要抱。”一双好看的小鞋子在眼前停住,听见女娃儿奶声奶气的嗔唤。
“好,囡囡走不动了,娘抱你。”少-妇宠爱的回音俯下来,那好看的小鞋子便离了地。
芜姜不由抬头看,只见一对夫妇并排而行,妇人怀里兜着个女娃儿,并不十分富裕,一家三口却其乐融融。她忍不住想起了阿耶阿娘,郝邬族人也过新年,第一次过年的时候,阿耶阿娘可欢喜了,那是他们头一回拥有一个玲珑娇粉的女儿,把芜姜当成个宝贝,没有甚么钱,却牵着她去榷场上扯了一身新衣裳。大晚上牵到族人聚会的篝火下,把九岁的拓烈看得眼睛一亮。
但是那些美好都已杳渺,就像进了一个死胡同,自从那黄沙漫天的旷野下把萧孑遇见,她这八年来一切的平静都被瓦解了。现在的她,人生就只剩下一个执念,要把母妃的尸身安葬。然后是生是死,是江湖任我行,还是魂归黄泉去,从此她都解脱了。
哎,只怪当年太小太不懂,若是叫老太监一把火烧了宫殿,何用这样烦恼呢。芜姜惆怅地想。
小女娃儿也扒在娘亲的肩头看芜姜,看两眼又转头看看告示栏,忽然把手中的一包点心朝她扔过来。但奈何力气太小,啪嗒一下落在了路中央,隔着油纸冒着袅袅热气。
女娃儿冲芜姜遗憾地嘟嘟嘴儿。
小孩子的眼睛真是利啊。
芜姜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晓得哪个把她撞了一下,她发麻的腿蓦地一晃,栽去了旁边一个卖羊粪的摊子上,被骂羊粪的骂了几嘴。她就忽然起身,向那包点心走了过去。
“他妈走路长点眼睛,看不见老子在卖货?”
“对不住。”
正要穿过路中间,却听耳畔传来熟悉的人声,竟看到昊焱牵着一匹马穿过人群迎面走过来。高壮的身躯裹着左衽的黑灰大袄,墨发披肩,头戴额饰,做着胡人打扮。看见对面有间不起眼的小铺,门前飘一面小帆,上用隶书描一“凤”字,他微顿了一顿,回头扫一圈周围,便低头走了进去。
他们竟然也在这附近,芜姜心口怦怦跳,连忙弯腰闪避。
“沙——”来不及伸手捡点心,却已被一匹枣红大马踩在了蹄子下。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低斥:“不要命了,挡在路中间做甚么?”
浑醇的嗓音,并不十分正统的汉话,带着军人的威严。芜姜心神一凛,顿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逖国将官高坐在马上,正眯着眼睛审视自己。
逖国人普遍眉高目深,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点阴森,芜姜正犹豫要不要干脆豁出去求见慕容煜,怎生得目光一侧,竟看见慕容煜捂着脸,满面阴郁地从一辆黑乌鸦毛马车上走下来,看上去很颓丧的样子。
那即将出口的话下意识就收了声,立时改用胡语指着驴肉摊子说:“军爷行行好,赏两块熟肉吃!”
“哼,死叫花子,你也配吃熟肉,滚开!”那军爷不耐烦,手舞鞭子在芜姜的肩上重重一抽,轻蔑地骑马走了。
嘶——
抽得可真是狠啊,隔着粗糙的厚棉袄,芜姜的骨头都哆了一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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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临时下榻的驿馆,就设在互市对面的驻军营房旁。慕容煜着一袭殷红刺花圆领袍,肩搭素白貂皮披风,一瘸一拐地走着路,满身都是扈气。
那突兀的颜色比对,使他的美貌在人群中尤为醒目。周围的人频频看过来,他猜疑他们是否在嘲讽自己的瘸腿,忽然转头阴凉地瞪过去,吓得众人立时各个避开眼神。
他这才得意地冷哼一声。
长得像个诗人的管家战战兢兢地随在身边,边走边汇报:“王府里外的账都盘过一遍,把能卖的都卖掉,再填恋目骺眨主上还剩下这个数。若然节省些,倒是够和芜姜小公主生两个世子,安定地过个十年八年。”他说着,伸出五根指头,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