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贾府时有些晚,贾母跟前不止王夫人侍候着,连刑夫人也已换了朝服过来了。黛玉上前见了礼,回屋换了衣裳,方复往正房与众人一起拥着贾母往荣禧堂后楼而去。——荣家府今晚的家宴就安在了那儿,凤姐已派人来催过一回了。

连日的大雪今个儿竟停了,贾母兴致好,也不用软轿,携着宝黛二人一路行去。间或问起黛玉今日回林宅的情景,说到进京赶考的十一郎,贾母笑道:“初九咱们家宴客,可要请过来我瞧瞧。”

黛玉笑语盈盈:“他听我说起老太太的好来,恨不能立马就过来给您请安呢。可大兄说他所学不够扎实,虽侥幸过了秋闱,到底京中不比家乡,若一味托大,可是要在天下人面前丢祖宗脸的。是以打他进京就将他拘在书房里抱佛脚。就是今日祭祖,听说早起还默了半个时辰的书呢,也不知初九那日大兄放不放他出来……”

刑夫人也在旁讶然笑道:“这是要中状元么……”

黛玉笑笑应道,“若真如此,可是承了大舅母的吉言。”刑夫人听得十分高兴。

“小孩子家,前程可是大事。……林家治学一向严谨,打亲家公那会儿就是如此了,不想到了你们这辈也仍能如此。”老太太转了别的话题。

“老太太也不用瞧着别人家的,赶明个儿让宝玉也给您考个状元回来就是。”刑夫人真觉得自个儿今日也算是“妙语如珠”了。

好在宝玉今日心绪不宁,居然听得“读书”二字而面不改色。黛玉心下奇怪,不由偷瞄了他一眼。

宝玉在旁闷了一会儿,到底憋不住,趁着老太太她们不注意,悄悄扯了黛玉道:“大姐姐晋封为龙泽宫的司正了……”神色间很是思念的模样。

黛玉以往只听说元春已是贵嫔之位,怎么地这会子又是什么龙泽宫司正,只听得她怔了一怔,她一直没搞懂宫里的内命妇到底是怎么分封的,这个龙泽宫的司正与后来的凤藻宫尚书,怎么听都是宫内女官的职位啊,虽说女官身份高于宫女,到底仍是奴才,算不得主子。元春既已被皇帝纳为妃嫔,怎地还兼着这下人的活儿?……可惜黛玉一向不曾关注此事,府里也不大谈论元春情况,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笑应道:“那可恭喜了。”——今个儿年三十,却是不大好使小性子。

“有什么喜的,总也见不着大姐姐……也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宝玉的话里有着淡淡的担心。

到底他还是挂念着他姐姐的,黛玉感叹之余,侧头想安慰他一句,却瞥见走在一群丫头里的袭人,心下不由一滞,说出的话不由就半含了嘲:“能有什么不好的,宫里全都是些女儿家,你不是说女儿家都是没有坏心的么,哪还怕什么。”说罢紧走两步仍去扶住贾母,晃眼间瞧见二舅母王氏好似在拿眼瞪她,她低了头只作不知。……女儿都是贵嫔了,且又晋了什么司正,可本朝讲究妻以夫贵,母赁子贵,王氏两头靠不住,到如今连个诰命也无,平时还好,可在这样的日子里,倒让她情何以堪……怪道她心情不好。

不想宝玉过了会儿又趋过来悄声道:“可宫里还有嬷嬷,还有公公,而且……是男的。”宝玉胆子再大,那两个字也只敢含糊着带过。就这样已让黛玉失笑。好在宝玉打初雪时在梨香院外被黛玉驳了,后来又被黛玉连连问过“老太太、太太也是嫁了人的,也不好?”、“凤姐姐也是嫁了琏二哥的,对了,还有蓉哥媳妇,你是说她们也很不好么?”等话,倒不敢在混说什么嫁了人的女孩儿就都不好的话了,只是对嬷嬷什么的,怨念着实有些深。

黛玉侧头看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没由来地心一软,想想这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只得也悄声地胡乱“安慰”他道:“秦钟不也常陪着你在院子里顽耍,于姐妹们又有什么相干。”——他祸害的原是丫头,是不干姑娘们的事。

宝玉一时想起秦钟来,不由怅然道:“也不知鲸卿家去可好……”

黛玉媳妇虽到了咱们家,难道就不知道照应娘家了,你还不放心她?”

这话说到宝玉心坎里去了,一时他脸上就放了晴。待到了楼里,各自去了大毛衣服,宝玉就凑过来与黛玉嘀咕道:“我记得你有对梅花样式红宝吊坠,倒比你这对嵌宝花瓣耳饰更配这身衣服呢。”

黛玉今日穿了身银红镶白狐毛的对襟丝棉褙子,衣上绣得副红梅雪景。那梅花朵朵竞向吐芯,在黛玉今日一身梅花薰香的烘托下几如真花也还罢了,最妙的是那花上落雪,竟是拿那白狐毛细细点缀而成。且那衣上镶的那白狐毛也并非是沿着衣边滚得一圈,而是自领及肩由厚渐薄地嵌了一层,真如那天降瑞雪般……一时黛玉抬手侧身间,只见花随人动,雪见风起,雪愈重,花愈艳,独她一人,已成百景。旁人见了,夸还夸不及呢,只宝玉心细,还能点出不足之处来。

“那吊坠沉得慌,我不爱戴。”黛玉重又接过紫鹃加了炭的手炉来,与宝玉随着贾母上楼——那手炉却是专为这身衣服制的,乃是拿细瓷做得个梅花样式,又填了彩,描了金,不经意一瞧,还当黛玉捧着朵大胖梅花呢。宝玉见着新奇,偏又怕黛玉冷着,不肯接过去细看,只就着黛玉的手粗粗赏了眼。

黛玉为着他这番体贴心意,不由想起今早见过的十一兄来,与眼前的宝玉相较,两人都待人体贴周到,和蔼可亲,各有才华——嗯,宝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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