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拜!”
各种繁琐仪式结束,徐平以一句不拜结尾。
石全彬笑盈盈地把圣旨交给徐平,口中道:“邕州偏远,云行一句不拜可是又要耽误上大半年的时间。这样吧,虽然不拜,一切都还是先行,等再有新的朝旨下来,补上就是。”
徐平道:“阁长说笑了,还是等朝旨。”
这种升迁,为臣的可不好大大方方一下就接受,不可能像徐平前世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感激涕零地来一句“谢主隆恩”。别说宋朝没这规矩,有这规矩也不可能在第一道旨意来的时候说。
臣子事情做好是本份,升迁是君恩,所以第一次大多都要辞谢的。徐平需要上一道奏章表示自己有负圣恩,谦虚一番,不配这升迁。然后朝里再有一道旨意下来,把徐平夸上一番,前旨照行,徐平才能真正升上去。
在第二道朝旨下来之前,这道圣旨会被徐平封在军资库里,表示自己拒绝执行。等到再有旨意,接受之后才会,
当然把第二步省掉的人也有,当官的谁不想升迁?多说一番话夜长梦多就没地方哭了,所以有人装傻第一次就接旨。这种人都会成为文人士大夫的笑谈,甚至成为日后的把柄,徐平还没饥渴到那种程度。
接了圣旨,徐平与石全彬分宾主做下,谭虎重新上了茶,两人聊些闲话。
石全彬道:“其实,云行不拜也好,邕州这里的事情,与朝里下旨的时候已是大相径庭,也不知朝里大员会怎样想。”
徐平听石全彬话里有话,急忙问道:“阁长怎么说?”
“哦,你还没有接到枢密院的文书?我可是算着日子过来的,应该已经到了。你这次升迁,需与枢密院文字结合起来,才知意思。”
徐平听了。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次只怕是牵扯到什么交易,石全彬是宫中皇帝身边人,不好多说话,他也就不再问。
叫过谭虎。徐平吩咐他速速去查看有没有枢密院行下来的重要文书。
朝中真正大事的决策,程序复杂,中书那里不说,一道旨意下来,舍人签“行”,宰相画敕,皇帝的印,少了一步圣旨就下不来。枢密院简单一点,也一样要门下省审覆。这种大事,是不可能由一个内侍揣道圣旨出门就办了。所以像石全彬这些人,出来宣的旨都是升迁、贬谪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尤其是升迁诏书,多用到他们。所谓的恩归于上,怨归于臣下。宰相就是给皇帝背锅的。
如果这次升迁关系到什么边疆大事,也不会由石全彬来告诉徐平,而是要透过枢密院的管道,走正常的公文路线。
要不了多少时间,谭虎匆匆回来,把一道枢密院的密文交给徐平。
徐平打开看过,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把文看完,慢慢收起,对石全彬道:“我的升迁,原来是枢密院要换邕州这里息事宁人吗?”
石全彬端起茶杯喝茶。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谭虎。
徐平心领神会,把密文交给谭虎,对他道:“里。出去陪着石阁长带来的两位黄门说话,不要冷落了他们。”
看着谭虎出去,石全彬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云行,你在邕州,离朝廷太远。很多朝里的事情不知晓。我们两个相识多年,我有话也不瞒你。不过话说在这里,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明白,阁长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尽管说就是。”
“你坐过来,我们低声说话。”
徐平挪椅子到石全彬身边,把脑袋凑了上去。这场面怎么都让徐平有一种商议阴谋的感觉,他是在地方主政一方习惯了的人,很不自在。
石全彬低声道:“自去年冬天,太后身体时常不适,朝里暗流涌动,比不得从前了。全赖官家宅心仁厚,外朝吕相公处事周全,才无风才浪,看起来一切如常。不过,太后身体欠安,朝政上就疏于过问,有的人心里不安。”
“原来如此,阁长接着说。”
“枢密张相公是太后老人,多年前有恩于太后,如今位至使相,执掌枢密院。太后对朝政一问得少,张相公难免心里不安,要找点事情出来。”
枢密使张耆是当年真宗皇帝未登基前藩邸的老人,十一岁时就伺候真宗皇帝,深得宠爱。刘太后被太宗嫌弃,逼着逐出太子府,便是暂住在他家。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侍奉刘太后相当恭谨,为以后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基础。此时的张耆为昭德军节度使兼侍中,前些日子又加尚书左仆射,以使相之尊执掌枢密院,可以说是到了臣子的顶点。
张耆的一切都来自于刘太后的扶持,所以刘太后一疏于政务,他的地位便跟着下降,尤其是与宰相吕夷简比起来,真正的实权越来越少。
为了牵制吕夷简,年初招了皇帝以前的老师李迪入中枢为次相,但依然挡不住吕夷简的风头。
此次邕州的事情,就是张耆鼓足了劲要与吕夷简别苗头。
三司和冯伸己、徐平这些边官,觉得如今邕州兵强马壮,对广源州和交趾态度强硬,甚至不惜以武力解决。张耆为首的枢密院一方则是坚持认为应该继续奉行真宗朝的政策,务求安静,息事宁人。
这次枢密院下来文书,便是要求邕州不得擅起边衅,抚绥诸蕃。文书中还答应封侬存福为广源州节度使,节制田州波州,让他牵制交趾。有了广源州的牵制,又要求钦州放还招纳的韦家兄弟,使交趾没有理由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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