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由桓温发起,两日前桓温便去拜见谢裒借用校场一日。这等世家子弟较技于武,在西晋不时尚有,但到得东晋已极是罕见。谢裒传刘浓细细问询,其后准允桓温。而后,谢裒再与会稽郡守纪瞻相商此事,纪瞻也刚见过刘浓,捋着银须笑道:“男儿当事书。男儿当侍武,文武皆报国。此等雅事想必举城愿闻,理应彰之!”
谢裒遂命郡军安守营房,大开校场。仅调百余人责守秩序。
红日初升,满天染尽朱云。
纪瞻、周顗、谢鲲、谢裒、王侃五人高坐于校场正中的观演台。环绕的四侧是成百上千的人群,层层叠叠犹若五彩浮云。而校场外犹自响着络绎不绝的牛啼声,乱蝶穿花的小娘子提着裙摆、高冠轻衫的郎君捉着麈纷踏纭来,四下寻着较好的位置。
校场中心有高台。摆着一面丈许大鼓,四名身体格极健的武曲持捶以待。桓温立在鼓下,持着丈二乌墨长枪,目光凝注校场门口。
王侃扫了一眼四下的人群,笑道:“今日雅事之盛,犹胜兰亭也!”
周顗举杯畅饮,面显惬意地道:“莫论士族与平民,尽皆倾赴于此。此乃古之盛雅,不想周顗竟于山阴得见,幸甚!”
谢裒嘴角一歪。瞅了一眼不远处的谢氏子弟,见谢真石与小谢安皆在,抚着短须笑道:“与建康空巷相较若何?”
谢鲲长眉一扬,见席中的女子竟占得五成以上,微笑道:“昔日,叔宝游建康,万人空巷唯余鸟鸣。而今,瞻箦居山阴,塞车赌牛争睹其仪。叔宝,复继有人也。”
王侃看着远处的桓温。渍渍说道:“龙亢桓氏自茂伦之后,浸、淫兵书、弓马,桓温此子身怀异相,体伟更异乎于常人。若较武技。华亭刘氏子定有不如。”说着,漫不经心的瞅了瞅天时,皱眉道:“到得此时,刘氏子仍不至,莫非畏也?”
一直但笑不语的纪瞻撇了一眼王侃,淡声道:“瞻箦。定至!”
两炷香后。
“嗵!”一声鼓响惊天动地。
雄壮的武曲大声报时:“巳时已至!”
“巳时已至?”
“怎地华亭美鹤尚未至?”
“小妹,阿兄之言为何?美鹤定不敢至也!”
“哼……”
“胡言,美鹤,美鹤即便不至,想必也是不愿与,与此丑人计较……”
霎那间,上千人私语纷纷,整个校场内顿时蚁嗡成阵。而桓温则持着乌墨枪踏前一步,双手环捧枪杆,朝着四周团团一拉,面呈得色。按赌约,若巳时二刻,刘浓仍不至,便是弃战!
小谢安坐立难安,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狠狠的啃了一口,犹不解心中烦燥,便欲离席奔去门口,谢真石按着他的手,轻轻摇头道:“勿急,美鹤,必至!”
小谢安神情一愣,将果肉“咕噜”一声吞进肚子,眨着眼睛道:“嗯,美鹤说过的,要我遇事一定得冷静淡定,淡定……”
鼓前有案,案上有香,香燃得极慢。
上千双眼睛齐齐盯向案上之香,虽然隔得极远根本就看不见,却尽皆摒着气,好似在等待着甚。
香灰寸寸而皱,眼见即将触底。桓温眯着眼,柱着枪,掂着腹,右手下意识的一揽下颌却揽了个空,浓眉一跳,手却并不停顿,缓缓的顺其而下。清风撩冠带,颇有几分纵横捭视之概。
王侃叹道:“此子,有大将之风。”
纪瞻皱眉不言,谢裒、谢鲲、周顗三人神情复杂各呈不同。到得此时刘浓犹未至,即便他们再坚定,也已有所犹豫。若是刘浓真不至,那这次盛雅不缔于天大的笑话……
风卷残香,四散。武曲见香已烬,持着捶便欲击鼓。桓温冷笑。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紧盯着武曲手中之捶,静待此音结束心中紧绷的暗弦。
便在此时,脆嫩的童音高声叫道:“美鹤!”
“美鹤?”
“美鹤何在……”
瞬间,上千双眼睛齐投声音来处。
小谢安置身于眼滔意海之中,左手轻轻颤抖,嘴角却微微一裂,站起身来,缓缓指着门口方向,朗声道:“美鹤来也!”
众人回望门口,空空无也,唯有秋风卷着几片落叶。
小谢安再次大声道:“美鹤来也!”
谢真石羞红了脸,嗔道:“阿弟,不许撒谎!”
“谢安不撒谎,美鹤来也……”
小谢安脆声说着,挣脱谢真石的手,离席而出,跳下台阶,慢慢的迎向校场门口。偌大的校场鸭雀无声,而渐渐肆掠的秋风则卷着他小小的身影,袍角纹裂。他穿行在人海,他徜徉在风口浪尖,他浑然不觉,他向着心中的美鹤而去。
“美鹤,必至!”
小谢安嘴里轻轻喃着,他并未看见美鹤,但他认为美鹤定至!
小小的身影斜斜倚着高大的校门,眼睛望着远方,轻眨、轻眨。原本欲捶鼓的武曲只顾着看他,好似忘记了一切。全场千人也好似忘记了,默默的看着小郎君孑然孤立于风中。
“美鹤,必至……”
小谢安歪着脑袋,目光坚定,拽着拳头,告诉自己要镇静。美鹤风仪极美,美鹤谈吐闲雅,美鹤眼底蕴纳山川,美鹤孤立于群,浑不与众同,美鹤……小谢安暗中曾许诺:‘待我长成之日,必如美鹤,亦或殊而有胜……’
稍徐。
小谢安回头,看着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