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派堂皇的潘家大宅,一片锦绣回廊、雕梁画柱,处处花草如翡翠,处处楼台如仙阁,难以想象这里居然是一个商人的居所。
念过六十的潘振承正在含饴弄孙,虽然老爷子仍旧精力旺盛,主持洋行各项业务,时常会见夷商,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最大的成就仍是给家族开枝散叶。潘振承娶妻妾十房,得子七人,又复得七房子孙,除原配嫡子潘有勋受潘振承之命,返回福建漳州故里,“衣锦还乡”以外,剩余六房子嗣都在广州。
潘振承膝上的是四子潘有度的小儿子,降生不久,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潘振承子孙颇多,潘振承对于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诞生,都是极为开心。
潘振承剥开一块糖果的糖衣,小心地塞进孙儿的小嘴中,小孙儿尝到甜头,咯咯的笑了出来,也把潘振承逗笑。他喂给孙儿的这块糖,产自葡萄牙殖民地,是真真的舶来品,价格不菲。有清一代,从西方进口到中国的特殊糖果,一直是上流社会钟爱的零食。普通人家都消费不起这样的进口货,但是对于潘振承来说,全家人敞开吃多久都没问题。
当时有一名法国商人来华,写了一本游记,并不怎么详实地记述了潘家的年消费,称潘家人一年花费达三百万法郎,足够买得起一支舰队,潘家的资产西欧一些国王的地产还要多。所以有人认为潘振承是名副其实的十八世纪世界首富。
潘振承是不是世界首富,这个说不准,因为这个时代要做一次全球财富调查并不容易,甚至在后世想要挖出那些隐形富豪来也很少困难。不过毫无争议的是,这个福建籍行商,当年读完书当过船工,去过三次吕宋,现任广州十三行行商商总的老人,在东亚贸易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广州的冬天已经走到了末尾,温度也并不低,潘振承悠然地享受着下午时光,可是总有俗事会打扰他。
颇受信任的管家潘宏三步并作两步走,快步走入了潘振承的书房,礼数做足,给潘振承打了个千,他年纪也不小了,潘振承不叫他磕头,向来都是作揖。
“东主,出了大事!”潘宏跟随潘振承二十多年了,历练已深,很少有这么进退失据的时候。
倒是潘振承涵养更好,他问道:“到底何事,如此慌张,可是祸事来了?”
潘宏摇头道:“也算不得祸事,至少跟本家无关。黄埔港来了四艘大船,比昔日那英吉利大帆船还要巨大,两艘有三十多丈长,是寻常外夷商船数倍之大,还有两艘稍小些,但也三四倍于前些日子来的葡萄牙商船。不仅如此,这四艘巨舟无风自行,连风帆都没有挂一面,就两根巨大的烟囱突突地吐着黑烟,在外洋航行之快,有若奔马。”
潘振承一惊,道:“那艘鲣鱼号葡萄牙帆船,是近两千料的大船,运走货物怕是得有三万担,比这葡萄牙人的商船还要大三四倍,这得能运多少货物?这船是何处来的?英吉利?法兰西?还是西班牙、葡萄牙?怕都不是,如果是的话,潘宏你便直说这是哪国的商船了。”
潘宏躬身道:“东主睿智,这四艘巨舟并不来自泰西,而是来自东洋。”
潘振承眉头一皱,“日本的船?”
潘宏连连摆手,道:“也不是,据说是日本向东再万里。”
潘振承笑了:“那不到了外夷说的新大陆了吗?”
潘振承常年与欧洲商人接触,见识极多,这个时代清人还不知道的世界地理,他却是谙熟于心。年轻时,他在富商陈焘洋手下做事,便见过英吉利人进贡的地球仪,虽说不甚精确,但也知道万里之外美洲大陆的事情。
潘宏道:“小的不知,但恐怕就是那里了。”
潘振承道:“既然有夷商来做生意,自然是好事,这四大船货物,说不得有什么珍奇之物,大有利润,却怎么见你一片慌张神色?”
潘宏脸色也是有些怪,道:“这从东洋而来的夷商,一个个都是我大清子民的模样,黑发白肤(黄种人这个概念是后来有的,当时人认为自己是白皮肤),他们说的是汉话,居然号称自己是大唐遗族,远渡重洋之后在极东建国,自称唐人。这些唐人衣冠奇怪,与前明服饰不同,倒是更像是泰西夷人服饰,只不过貌似更加简练。唐人人人皆是短发,不留发辫,不挽发髻,亦像是夷人了。”
潘振承好奇心大起:“居然是大唐后裔吗?那岂不是距今已经千年了吗?千年之中一点音讯都没有听到过,现在突然冒出来,果真可疑。”
潘宏一拍手道:“是啊,粤海关监督李文昭这才刚被抄了家,粤海关还无人主持,巡抚大人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断了一个唐人是我大清叛逆、出洋乱民,要将他们拿下。这绿营兵刚一进黄埔港,那唐人见机得快,已经撤回船上去了。巡抚大人又去寻总督李大人,要让他开虎门炮台,轰击这唐人商船。”
潘振承脸色已变,道:“这德保,真是一个浑人,这大唐底细尚未清楚,便擅开边衅。”
潘宏道:“我瞧着,这巡抚大人是存了争功的打算,不管这大唐人是什么来历,先拿下了他们,说是平了一桩叛乱,单是这汉人没有发辫一事,就够做文章了,说不得又是一桩功劳,他这巡抚大人就能跟着升上一升。”
潘振承冷哼一声:“唐人从极东原来,带四艘巨舟商船,不知装了多少珍奇货物,若是能一锅端了唐人,不仅是一桩大功,而且还能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