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丛中,最靠里面的地方,一个年约五旬、颏下留着三缕长须的干瘦老者,头上的帽子早不知到哪儿去了,披头散发,双手被反绑着,歪斜地靠在乱石上,脸上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表情。
他身上的黑绸长袍污秽不堪,胸前还留有斑斑点点的呕吐物,正是刚才目睹了沙滩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被强烈的血腥味儿一熏,老头儿没忍住,吐了一身。
他正是登州知府王廷试的账房,陈师爷。
陈师爷名叫陈尚仁,字克己,江西新建人,乃是王廷试的远亲。他也是秀才出身,只是科场蹉跎,年过不惑未有寸进,于是绝了科场的念头,投靠王廷试做了入幕之宾。因他做事沉稳,是以王廷试把这海贸一事托付给了他。
正如葛骠所说,昨日孙振武派人挟持,他就感觉到不对了,果然,被挟持到这荒无人烟的小岛后,所有人——包括孙振武自家的那几个伙计——都被捆起来扔到这乱石丛里,他更明了大祸临头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葛骠能顺利逃回登州,到楚家报信,然后向王廷试陈告。不过对此他并不抱太大希望,王廷试的性格他很清楚,听到这事后肯定要把孙振武叫来对质,凭孙振武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楚安那乡下婆娘就十个捆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所以他实际上已经绝望了,自己的下场,无非和这些伙计一样,拖到沙滩当头一刀!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心如死灰之时,居然真有人来救他了!教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跌跌撞撞行走在乱石丛的两人中的后一个身影他很快辨认出来了,那是葛骠。
可领头的那人他却不认识了,看上去非常年轻,眉清目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楚安的那个秀才儿子吧?陈尚仁心里犯起了嘀咕,打死他不敢相信一个传闻中书呆子能理清楚这件事的关窍,更不用说在最短的时间里搬来救兵,完成营救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
但是除了这个书呆子,陈尚仁却又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救自己,而且葛骠对这少年毕恭毕敬的态度也是个佐证。
难不成真是楚安家那个傻小子?
就在陈尚仁打量他的时候,少年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脸上狂喜之色一闪而过,整理了一下衣衫后躬身道:“在下楚凡,救人来迟,还望陈师爷恕罪。”
就在他行礼之时,葛骠早已越前一步,掏出解腕尖刀挑开了陈尚仁手上的麻绳,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到底是把你救出来了。”
陈尚仁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心中对楚凡更加高看一眼,小小年纪便城府森森,喜怒不形于色,救人而不居功,难得难得。
颤巍巍站起身后,陈尚仁拱手回礼,“老朽陈尚仁,多谢楚公子救命之恩!”
那楚凡伸手扶他坐下,口中连称不敢,谦卑之态不似做伪,让陈尚仁更加受用,当然他很快也回过味来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这楚公子是有求于自己了。
二人寒暄之际,陈尚仁却在琢磨楚凡所求何事,把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后,他明白了,楚凡肯定是要自己在王廷试面前当说客,以求得王廷试的原谅。
当说客陈尚仁倒是义不容辞——就凭着楚凡这救命之恩,自己帮着说好话理所当然。
不过自家的东主自家还能不清楚?此番损失惨重,哪里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得了的?
想到这里,陈尚仁看向楚凡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悲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的悲惨命运了。
寒暄已毕,陈尚仁切齿道,“这孙游击狼子野心,竟敢下此毒手……公子且请放心,知府大人那里,老夫必当如实禀告,狠狠惩治这厮!”
楚凡心说这个我倒不担心,不用说你肯定会给孙振武下药,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是该当的……陈师爷,不知这番行走日本,本钱几何?”——在船上之时,葛骠反复强调,王廷试做生意,自然不能打自己的旗号,所有的船货都挂在陈师爷名下,所以要弄清楚王廷试损失有多大,楚凡只能这么问。
陈尚仁见他问这个倒是出乎意料——本钱多少赚了多少本是秘密,不过陈尚仁沉吟了一下,觉得告诉楚凡也无妨,“去时各色货物值价六万七千两……归时银货总计九万二千两。”
好一笔巨款!楚凡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斟酌了一下,楚凡冲陈尚仁拱手道,“陈师爷,家父不幸,覆船失货,以致师爷血本无归,在下心中甚是愧疚……我家船中,尚有铜锭若干,值价约莫三万两,师爷回归府衙之时,还望一并带上,不敢说赔补,聊表寸心而已。”
陈账房听完,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楚公子心思如此通透,花钱免灾的道理竟不用自己指点。
不过以他对王廷试的了解,光这点钱可远远不够,于是轻叹一声,低声道,“公子这心意,老夫必当带到……不过公子,非是老夫多嘴,光是这点铜锭,怕是分量不足。”
楚凡原本一点侥幸之心被他这话生生掐灭,想到逃出来时张氏说的保人最重要这话,他咬了咬牙道,“多谢师爷提点……在下家中尚有良田五顷,渔舟二十余条,值价约莫两万余两,自当一并奉上……只是尚有一事,凡恳请师爷俯允。”
陈账房算了算,加上铜锭拢共有五万两了,王廷试的本钱回来了一大半,他的怒火应该能消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自己说点好话,楚家这番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