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峥的手机就这么明晃晃地横在面前,祁晃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有伸手去接。
“不敢打回家里?”纪峥问。
“不是不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祁晃摇摇头,顿了片刻,不答反问,“纪叔叔这么恳切地要我打回家里,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离开阮歆,回到家里,从此各走各的路,再不相干?”
“……也不是。”纪峥闻言愣了一下,马上予以否认,“只是觉得让你蒙在鼓里不大公平,你有自己的知情权,有做出选择的权利。”
“那这个选择,我不是早就已经做了么。”祁晃耸肩,抬手挠了下头发,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我选阮歆,不改,叔叔您放心。”
“你……”他这话说得太过坚决,也太轻描淡写,纪峥看着他,一时竟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划着手机屏,出口的话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有条理,有点费解地看着祁晃,来来回回地摇头。
“不觉得有点对不起家里吗?”
“我对家里愧疚得要命,以后一定找机会好好回报家里,但不是在这件事上低头。”祁晃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看着纪峥淡淡地说,“毕竟我没您那么狠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峥神色一紧。
“意思是我选择一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对不起一方的准备,从来没想过两全其美,或是面面俱到。我不算什么好人,做事情不考虑辜负了谁没照顾到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
“我真算不上什么好人。”祁晃又重复了一遍,耸耸肩,在纪峥阮歆父女两人的注视中,自己突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遇见阮歆之后,好像一直过得有点倒霉。”
他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每天犯犯中二刷刷脸,三观端正,相信科学,和家里游击一样玩着独立,做着清闲的肥差,每天招猫逗狗,过得平静又自在。在他二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碰上一个像阮歆这样的姑娘,聪明狡黠,若即若离,让他把原本的桀骜与挑剔都扔到了九霄云外,都没挣扎一下地一头栽了进去。
然后按部就班的生活就从此跟他说了再见,他刚在对三观的清洗中挣扎着存活下来,就被搅进一场上位者的角斗中被美人救英雄,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自己却按捺不住,收拾好包袱就去豪迈地千里追妻,结果虽然妻算是追到了手,却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漂泊生活,居无定所不说,还要为人身安全担惊受怕,险些要一对苦命鸳鸯天人永隔。
真是太坎坷虐心了,祁晃作为旁观者,简直想给自己掬上一把同情泪。
但是后不后悔?不后悔。
冒险是人类骨子里的天性,往往被另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死死压制。然而有些人天生不甘安逸,有些东西像是充满诱惑的毒药,愿意让人背离一成不变的暮暮朝朝。
“我为什么选择阮歆,我也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过。”祁晃坦诚地说,“她走的那段时间,我自己也一直在想,挣扎犹豫很久。后来有一回,我来这个城市出差,意外看到了阮歆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其实不一定是她,但那个时候,我呆在原地,心顿时就空了。”
“我可能没什么本事,但想到她身边可能一个真心帮忙的人都没有,就觉得心疼。”
“而现在让我重新回答这个问题,我大概可以给出一个更好的回答。”祁晃站起身,纪峥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去,只见祁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色间是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冷冽。
“我要是不来,她遇见的就只有您这样拎不清又瞻前顾后的伪君子了,我哪能让我喜欢的姑娘混成这样。”
纪峥惊愕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什么态度,你还记得我是阮歆的父亲吗?”
“从小对她不管不顾,长大了也置之不理的父亲?”祁晃扬眉反问,语气与动作都毫不露怯,针锋相对,“有利可图就合作,麻烦临头就明哲保身,您这当的是父亲?您把阮歆当女儿看?合作伙伴要是这个德行,下次都没有再友好合作的机会了懂吗?”
纪峥被他说的顿了一下,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一时竟想不出绝好的回击。祁晃却还意犹未尽,眼睛一眯,直接又一刀戳在纪峥的心上。
“纪叔叔,您是长辈,按理说我不该妄加评论,不过阮家的情况明白人都看在眼里。您说您这些年划清界限一直有苦衷,疏远她们是为了她们着想,但我说句不好听的,阮家的三个女人,您真正对得起谁?”
“长居摘星楼闭门不出的阮阿姨?现在不得不独自带着阮家艰难前行的阮莹?还是理解您的苦衷,到头来却不光要自己袖手旁观,甚至还要劝我离开她的阮歆?”
祁晃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见纪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压住情绪,重新坐下。他没有看阮歆,只是继续定定地看着纪峥,低声补上了最后一句。
“您觉得她是麻烦,我不这么觉得。”
“你们这些世家讲究趋吉避凶,我能理解。但我从小生长在科学主义光辉的照耀之下,从来不信这些有的没的。您大可继续走您的阳光道,这条独木桥,我陪她走。”
“你……”纪峥看着他,嘴张张合合几次,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祁晃发泄完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眼神不闪躲也不回避。一片不短的沉默之后,病床上靠坐着的阮歆终于打破沉默,转向纪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