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出发了,”女人将一个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明明?”
我的目光从自己手中正在画的一张图上抬起,扭向她喊了一声:“我来了。”
我再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画的东西。那是一本我很喜欢的绘图本,三十二开大小,两页合并可以画十六开的图。那上面有一个很破败的别墅。不是国内的别墅,也不是国内山野里到处都是的伪巴洛克风格的别墅,是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的贵族别墅。别墅很破败,四周长满了杂草,经过了一场大火焚烧,只有一部分区域有穹顶,两侧围廊与半圆形的楼梯失去了天顶,四处都是积水。
“明明!”女人再次叫了一声。
“我来了!”我将炭笔用一张纸巾包好,放进了图本书脊处夹紧,然后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坐上那辆车,或者那天我闹了肚子让整个行程泡汤,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一切从我画下那张画开始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坐上车的时候,还在回想那张画。那是我梦醒之后唯一记得的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画下来,但是我喜欢画下一切我觉得印象深刻的东西。
女人正在副驾驶座上不断和驾驶座上的男人叙说她妹妹上一次去那个地方拍回来了多少漂亮的照片,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又一个水果。
“不要。”我有些冷淡地说。
“拿着吧,一会儿会口渴。”
我将苹果接了过来,放在一边,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包。
我的背包是一个帆布包,帆布包里装了一些我认为必要的东西:
一瓶水、两包压缩饼干、一盒巧克力、一卷测尺、一捆登山绳、一个手电筒、一把小刀、一包创口贴、一盒阿司匹林,以及一个指南针。
是的,我有一点被害妄想症。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随身携带这个背包。背包里这几样东西永远是固定的,当然了,固定的还有两样东西——我的绘图本和炭笔。
女人告诉我我们将要在那个东海的岛屿上待三天。我在那一瞬间设想过如果我被囚禁在那个岛屿上、如果我溺死、如果我饿死、如果我们碰上了野蛮人、如果我们遭遇了不能解释的事会怎么办。
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我忍不住这么想。
而往往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不会把坐在我前面的女人和男人涵盖在内。因为他们永远不认为我们会遇到那样的事。
——仿佛世界上有一种力量,将我和正常人类隔离开来,他们生活在他们的空间与世界里,而我生活在我的世界里。
当车开上高速的时候,我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了。我抱着我的绘图本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我系着安全带,坐在驾驶座后面,蜷缩成一团。我不是很能够睡着,因为我害怕发生车祸。纵然男人开车从来没有一次出问题,我却感到越来越害怕。如果说发生重大车祸的几率是千分之一,那么我们已经出行了几次了?分母是不是在不断减少?分子的那个一永远存在,是不是还从未变成零过?
这样繁琐的重重小事以各种扩大化的恐惧威胁着我的头脑。我很少能睡一个好觉,我的眼袋很深,像是个得了肾病的病人。
“明明,我们得登船了。”女人说。
女人在说话的时候我恍惚意识到我已经进入过一种浅眠,非常浅的睡眠状态。这是我经常会有的状态。我睁大眼睛,看向窗外,外面下雨了。大雨打在车窗上,从窗户上滑下来。
雨天登船。
我将一些可怕的想法从头脑里挥出去,然后戴上了连帽衫背后的帽子。我从车上跳下来,钻进女人给我打开的伞里。那是一把花花绿绿的伞,边缘有蕾丝花边,我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要买这样毫不实用的伞。
雨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脖子以下到处在被水侵袭,男人搂住女人和我从码头的停车场里钻进了一辆运送车。车里到处都是人,没有座位,像是机场的运送巴士。他们像是一个个落汤鸡,全都哆哆嗦嗦地挂在上方的扶手上。
接着,巴士猛地一个剧烈的刹车,所有的人都向前冲去,扶在最前方的人是站得最稳的,接着中间的人被后方的人挤到中间来,那里有一个孩子,被一脚踢在地上,撞上了一个人的鞋跟,接着被一脚踩在了鼻梁上。踩中他的女人失去了重心,那是个很胖的女人,她全身的力量都往下悬挂,全身的脂肪也开始往下垂落,所有人的质量和惯性都加重了扶手的负荷,接着空心的扶手栏杆从中间断裂开来……
“明明!”女人又叫了一声,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上车。”
“……”我低头上了车。车厢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好好的。所有人都跟被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
女人将我推到她和男人中间,挤在一起,巴士开始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我们成功登了船。
老实说,那是个很漂亮的岛。岛不大,在我们上船之后不久,天气就放晴了。一切都开始明媚起来。女人将她的伞交给我,让我帮她收起伞来。我十分认真仔细地将伞叠好。我害怕那些尖锐的东西,一切比眼球小的尖物都能让我产生某些不太妙的联想。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许我也有一点强迫症。
我将伞整整齐齐地收好,套上伞套,放回她的手包。然后我抱着那个苹果跟着人流踏离码头。
这是一个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