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把这一身校服草草套在身上,她的穿着总会让她对即将开始的学校生活更加提不起劲。
而她在脑后的马尾上,她驾轻就熟地扎了一枚蔚蓝色的蝴蝶发卡,这枚塑料发卡算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她走出被醉人的阳光淹没的卧室,顺手带上了门,她扭过头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习惯性地把门反锁上,她把她的房门钥匙揣在兜里,因为她不想让妈妈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她的房间“寻宝”。
“打起精神啊,小诗!”五分钟后短暂的早餐时间,侧脸隐约可见皱纹的妈妈对她强颜欢笑地打气:“你已经高三了,五个月后你就要迎接高考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
“妈妈,我现在很有精神……”陈诗草草地仰头把白粥一口喝完,又勉强配着酸菜嚼了几口昨夜剩下的半个馒头,她装作没看到那盘在阳光下呈现淡金色的炸鸡蛋,她站起身:“我吃饱了,先走一步!再见。”
“小诗,必须吃完鸡蛋,不然会缺营养的,”妈妈抓住陈诗的手腕,不容置疑地说,母亲的手布满老茧,早就不像陈诗印象中的那样细腻白皙,但她的眼神依然富有那种沉稳而凝重的力量:“这是你的爸爸当初订下的规矩,不能变。”
“可是,妈妈,如果爸爸他早就跟另一个臭婊子跑了,我们为什么还要遵守他订下的那些臭规矩呢?”陈诗只是歪了歪头这样说。她从来不会在说出一句话前先思考一下自己的这句话该不该说,有些时候,一些话她只是想到就脱口而出。
只有说完之后,她才会感到后悔。
“你怎么能说脏话呢?你可是个女孩啊,几年前的你是那么乖巧可爱听话文静,怎么你一下子就变成这个太妹模样了呢……”妈妈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唠叨,眼泪又开始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陈诗觉得她的妈妈一下子变得很老很老,明明她今年才刚要过四十,可是为什么她的鬓角已经生了白发?为什么她的眼角总是常含泪水?为什么她的双手总是布满老茧?而为什么不懂事的陈诗都快要成年,还是会说出这些话来伤害她?
“妈妈,我知道错了,”陈诗只能服软,母亲的泪水,就算再看到一千遍都会让她感到心软。
“小诗,听妈妈的话,好吗?”妈妈轻轻抱了抱陈诗,她的手拍了拍陈诗的肩,母亲这样一字一句地艰难而艰难地说,而她拉着陈诗的手腕的那只右手仍然没有松开,像是在害怕她一松手陈诗就会和爸爸一般消失不见一样:“世界上只剩下你陪着妈妈了,难道你也要让妈妈伤心?”
“妈妈,对不起,”陈诗只能勉强坐下,囫囵吞枣地强忍着恶心把那片炸鸡蛋给咽下了肚,炸鸡蛋对于她很难吃,也并不是妈妈她炸鸡蛋的手艺有问题,而是陈诗向来就害怕鸡蛋这样的东西。
陈诗害怕吃鸡蛋的原因同样既简单又荒诞,想到每一颗鸡蛋里都有一只永远无法孵化的小鸡,陈诗就会感觉有些恐怖,把蛋黄在嘴里嚼碎仿佛就是在咀嚼那些可爱的嫩黄色小鸡稚嫩的身体一般,有时候她还会觉得那些小鸡正在她的舌尖鸣叫。
陈诗觉得那些小鸡太可怜了,它们连诞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更高等的人咽下了肚,更不用说让它们去张开双翅拥抱天空了。
虽然鸡被人类经过了漫长的圈养,本来就已经退化到了飞不起来的地步,但陈诗依然羡慕它们至少还能拥有一对能扑腾几下聊胜于无的翅膀,而她面对这个无趣的现实世界却连扑腾挣扎几下的余地都没有。她身边的世界像是两堵正在合上的墙,要把她活生生在中间压扁。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小诗,”临出门,妈妈又强行把一袋已经插着吸管的纯牛奶塞进陈诗的手里,妈妈认真地看着陈诗的眼睛,还是用她那种陈诗根本无法拒绝的一字一句的语气严肃而僵硬地说着。
陈诗逃也似地背着有半个她那么重跑下了这座本来就快被市建办拆除的六层之后还挂着一个苍白的晴天娃娃小挂饰顺着惯性上下飘舞。
陈旧的水泥楼梯满是缺口,被一道道生锈的铁栏杆包围,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盘旋环绕,陈诗有时候会觉得她正在逃出一个没有尽头却又自始至终无限循环的迷宫或者监狱。
陈诗小跑着跑出了这栋居民楼,楼外清晨的阳光并不带丝毫暖意,但是仍然有些刺眼,陈诗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六楼的窗户,她并不意外地看到她的妈妈还站在窗户里看着她,那张脸惨白而淡漠,简直像死人,让陈诗的背上莫名有些发冷。
陈诗知道,妈妈总在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从她生活的每个角度无孔不入地监视着她,妈妈虽然认为这种“监视”只是善意的爱护,但是陈诗自己非常反感这样的监视,没有哪个正常的年轻人会喜欢这样过分了的“爱护”。
于是陈诗一只手踹在校服的裤兜里攥着她的房门钥匙,她的另一只手提着连一口都没有喝过的蒙牛袋装纯牛奶,她埋着头加快脚步要逃离哪里那片被母亲的焦虑目光监视的空旷地带,她转身拐进了一条光线昏暗而随处可见垃圾杂物的狭长小巷。
这条小巷是两栋规划失误的单元楼挤出来的一条幽暗的缝隙角落,大部分时候都被老鼠般居住在这片贫民小区的居民们当成藏污纳垢的垃圾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