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尚算康健的春秋两季,王熙鸾的日子也不好过。
跑跳玩闹从来都是奢望,又因着她很怕马车的颠簸,少有的几次出门子也是坐轿子,这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太远。再加上,她怕风怕晒怕吵,等等约束下来,基本上她这十五年来唯一的喜好,就是翻几页话本子,或是请两个说书人来家里说话,连戏班子都得专门挑人数少不闹腾的。
“怎的了?这是累着了?要不要唤大夫瞧瞧?”
李氏自是知晓女儿的身子骨有多弱,可今个儿天气是真不错,加上出门又是坐的软轿,统共也就是走了十来步路。且就算在会客之时,李氏也有注意着女儿的神情,掐着点儿出言提前退下了。左右王夫人和王子腾是嫡亲的兄妹,那屋里又是一堆的人,啥忌讳都不需要。
“用不着,左右大夫来了说的也是那么两句,我都会背了。”王熙鸾心不在焉的道。
瞧着她这样子,李氏就知晓这是在心里揣了事儿。再仔细一思量,会客前还好好的,那就是因着王夫人了:“可是因着你姑母说错了话?”
但凡是个讲究的长辈,就不会在晚辈跟前这么说话。可李氏完全不在意,事实上,王夫人也好,或者是王家的其他人,全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没。”王熙鸾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双眸,让人瞧不出她在思量甚么。不过,没片刻,她便幽幽的开口道,“为何不让我去宫里?”
这话一出,李氏心跳都漏了半拍:“说甚么胡话呢?宫里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苛刻了点儿,李氏特地放缓了语气,用哄孩子般的口吻道,“你表姐那是运气好,正好让她赶上了好时候。如今那位可不是当年毫无继位希望的廉王殿下,他是圣上,将来有着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女人。”
“那我堂姐呢?”王熙鸾抿了抿嘴,语气相当刻薄的道,“她一个无母的嫡长女竟也能嫁到国公府了?为何不让她嫁给珠大表哥,偏就许了荣国府长房嫡长子呢?”
其实,琏哥儿并非荣国府长房嫡长子,真正的嫡长子该是早夭的瑚哥儿。只因瑚哥儿虽然是早夭的,可在夭折前,他就已经定了名讳入了族谱,故而就算将来琏哥儿继承了家业,他仍只是府里的二爷。
可王熙鸾这话也没错,至儿跟长房嫡长子也没甚么区别了。
嫡长子,意味着承袭爵位继承家业。
“你跟她闹甚么?就算嫁到了荣国府里,你以为那还是国公府?如今那贾恩侯是一等将军,等传到他儿子身上,就只剩下二等了。你是要嫁给侯府世子,是将来的保宁侯夫人,怎么也比一个二等将军夫人来得好罢?”
话是这么说的,可李氏心里也没少嘀咕。
诚然,保宁侯府尚在,侯爷的爵位也一直不曾被降。可那是因着保宁侯府几代人都晚生养的缘故。当年,第一代保宁侯年方三十就被赐予侯爷之位,偏当时因着战乱四起,到了五十岁,才得了个小世子。而如今的保宁侯爷便是当年那位小世子,至于试图说给王熙鸾的,则是第二代侯爷年过四旬才得的嫡长子,不过他们家就跟开了糊似的,四旬得了头一个儿子,之后在短短的三年内,连着又生了俩。
四王八公十二侯,人家都传到了第三代,乃至第四代了,唯独只有保宁侯府,当家的只是第二代。天知晓,轮到如今的世子时,侯府究竟还是不是侯府。
“好了,鸾儿,你爹已经决定的事儿,就别不高兴了。你爹还能害你不成?回头呀,我将家里七成的家产都予你当嫁妆。”李氏是打量着,左右自己不能生养了,甭管王子腾是打算将来纳妾生养,还是从族中过继一个,都比不上她亲生的闺女。因此,拿家里绝大多数的家产充作嫁妆予女儿傍身,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当时,打算的却是将王家数百年来积攒的家产中绝大部分予了王熙鸾。
对于嫁妆,王熙鸾不是很在意,当然并不是她生性豁达,而是知晓母亲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她的,争与不争左右都是那么一回事儿。
“罢了,我听娘的。”
“这才是娘的好闺女。”李氏笑脸盈盈的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然而,当触及王熙鸾那瘦骨嶙峋的手背时,李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着心疾的缘故,王熙鸾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毕竟多大时候她都是在熬日子,而非过日子。因此,消瘦是难免的,只是却看得李氏心头却是沉甸甸的。
沉默许久后,李氏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看来,当初给的报复还不够。哼,她那一条贱命,怎能比得上我女儿的身子骨?好嘛,如今她倒是死了,可她的儿女居然都好好长大了,还要嫁娶了……想得倒美!”
“太太,大姑太太走了。”
窗外,小丫鬟低声回话。
窗内,一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