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未大亮。
九生收起所有的离愁别绪,返回寝殿。
孩子们还在沉睡。
他来到案边,想给嬴政留一封书信。
可坐了半晌,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写了四个字:勿念,勿忘。
丢笔起身,天已亮了。
九生唤来奶娘给孩子们喂奶,然后对前来服侍的绿枝道:“我今日没什么胃口,早膳就免了。瞧着天气不错,一会儿便带着公子们出去走走吧。”
待公子们吃饱了奶,九生便抱上观澜,绿枝抱着氓蚩,听竹抱着无疾,奶娘抱着有匪,一行人离了高泉宫,九生当先而行,引着往兰池方向去了。
行到兰池,九生借口有些疲累,一行人便在兰池边空旷的草地上铺了一张丝布,将孩子们放在上面,任他们自由爬动。
九生在孩子们身边坐下,道:“走了这么久,忽然有些饥渴,绿枝、听竹,你们去弄些吃食酒水过来吧,这里有我和奶娘看着就好。”
待绿枝和听竹领命去了,九生便又对奶娘道:“天气并不如想象中暖和,我怕公子们受凉,你回去拿些衣服来。”
奶娘为难道:“美人,你一个人恐怕顾不过来,还是待绿枝和听竹回来了,奴婢再去吧。”
九生便微微冷下脸来,道:“我一个人如何顾不过来?若是公子身体有恙,你能否担待的起?”
九生待人一向温和,奶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不由惴惴,急声应是,转身走了。
待奶娘走远了,九生立即行动,将孩子从丝布上抱下来,用力将丝布撕成长条,然后分别绑在孩子们的腰上,再连接起来,将孩子们串联在一起。
九生一刻也不耽搁,抱起孩子们径直向兰池行去。
春水微凉,但对九生来说不足挂齿。
孩子们到了水中也异常活泼起来,手脚乱挥,扑扑踏踏。
九生站在水中,回头遥望巍峨秦宫。
此生最激烈的恨,最缠绵的爱,都在这里。
曾经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如今爱入膏肓的那个人,都在这里。
所有的思慕与眷恋,都在这里。
如今,他却要离开这里。
泪落进水里。
九生回头,将孩子们紧紧抱在怀里,一起沉进了水中。
孩子们并没有任何不适。
九生双手抱着绑成一团的孩子们,双腿疾速摆动,仿似一尾游鱼,飞速潜游。
在平静的兰池中游了半晌,又穿过一条狭窄而湍急的地下水道,终于进入渭水。
九生顺流而下,不时探出水面,寻找着浔阳的踪影。
终于,在一个河道转弯处,九生看见了浔阳。
他朝着他游过去,在他的帮助下上了岸,登上马车,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
绿枝和听竹捧着吃食酒水回来的时候,兰池边早已没了九生及公子们的踪影。
正四处寻找,奶娘拿着几件公子们的衣服回来了。
三人一碰头,顿觉事有蹊跷,还是绿枝机敏,忙道:“此时非同小可,若是寻不回美人和公子,我等恐怕再无活路。听竹,你和奶娘速去通知宫中侍卫,沿岸寻找,我去禀告大王。”
言罢,绿枝朝曲台宫飞奔而去。
早朝还未散去,嬴政坐在殿上,正听某位大臣汇报军情。
赵高疾步上殿,在嬴政耳边低语几句,嬴政勃然色变,丢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大臣们,疾步走了。
“搜遍咸阳宫每个角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寡人找出来!”嬴政怒道。
“是!”赵高惶然领命,指使全宫守卫大肆搜寻咸阳宫。
嬴政回到高泉宫。
一切还是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没了九生和孩子。
蓦地瞥见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绢布,上书四个娟秀小字:勿念,勿忘。
“勿念勿忘?”嬴政将那绢布拿在手中,面色铁青,骤然发笑,寒声道:“好一个勿念勿忘!你以为可以逃出寡人的掌心吗?简直痴心妄想!不论你逃到哪里去,寡人都会把你抓回来。寡人绝不会轻易原谅你,这回是你错了,是你做错了!”
嬴政怒吼一声,一脚将长案踢翻。
长案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缩在架子上发呆的初一吓了一大跳,立即炸了毛,梗着脖子喊道:“嬴政,大坏蛋!嬴政,大坏蛋!”
竟连九生的语气也学得惟妙惟肖。
恰在此时,赵高走了进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好没眼色的蠢鸟,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裹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知,嬴政只是瞪着它看了半晌,全然没有动作。
赵高硬着头皮,道:“启禀大王,侍卫们将咸阳宫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华美人和公子们。”
嬴政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狂怒和惊慌击溃自己的神智。
半晌,嬴政道:“他们是在哪里不见的?”
赵高道:“兰池。”
嬴政立即往兰池行去。
兰池一如既往的平静。
嬴政立在兰池边,望着一池春水,心思烦乱到了极点。
愤怒,疑惑,慌乱,悲伤,诸般情绪杂糅在一起,几乎将他逼疯。
九生连日来的异样表现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场逃离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所有的婉转承欢,所有的甜言蜜语,所有的缱绻温存,全是假象,全是九生为了麻痹他的手段。
他被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