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西锦很庆幸,这副壳子的眼睛并没有近视。
唯一遗憾的是,如果,她是个远视眼就好了。
陛下坐得好远,好远啊。
叹息地收回目光,岑西锦又低下头听着芸香劈头盖脸一番训斥。
“你们俩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做事之前也不长个好好儿脑子想想,这里可是未央宫,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如今皇后娘娘的处境本就艰难了,这些个东宫的小丫头子还三天两头儿地祸祸,生怕不连累主子似的。
蝶儿素来便自视甚高,这番在岑西锦面前遭芸香训斥,显然是很不服气的,遂声音低低地顶撞起来:“要不是那个王湘,我也能来……”
芸香瞪了她一眼,低声骂起来:“还给我顶嘴一世巨枭!瞎了心的小蹄子,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给我老实呆着,若是冲撞了贵人,可仔细你们的皮!”
以前,她还觉得蝶儿这丫头虽然嘴皮子毒心眼儿又小,脾气也急了些,但好歹忠直率真,人也活泼伶俐,做起活儿来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好丫头。
今儿这一闹,芸香这才觉出那起子沉静稳重之人的好处来。
“都是你!”蝶儿咬牙切齿地看向岑西锦,都是这丫头害的,若不是她起兴做什么劳什子的冰皮月饼,自己也不至于巴巴儿地上来邀功啊。
结果,功没论着,倒还惹了一身骚。
可是,她连话都没跟太子说上呢……
这般愤恨的目光,岑西锦倒也没顾得上在意,她虽然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小模样儿,可全副心思,都飞到那宫宴上去了。
今晚的月亮还是很给正兴帝面子的。
天刚暗下来,宫人们还未点起备好的各式花灯,月亮便从靛蓝的薄云里钻了出来,出落得又大又圆,玉盘儿似的挂在天上。
映在杯杯盏盏清冽香甜的美酒里,更添一番别致。
如芸香所言,有头有脸的贵人都来了。
但在岑西锦想象中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却是少得可怜。
除了端坐在凤位上的皇后,便是携着一双儿女前来的孙贵妃,夏德妃倒没有和长公主一道前来,想来公主是被领到太后宫里了吧,万俟贤妃的出场极尽妖娆,叱罗才人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脚步后,似乎和做大宫女的时候一般,卑微地替她牵着裙角,脸上堆满了笑容。
然而,孙贵妃却没有岑西锦原以为的那般美貌。
岑西锦猜想,当今陛下连皇后、德妃这两位出身高贵的绝色美人都冷落在旁,却偏宠一个微贱的知县之女,还许给她贵妃的高位——可想而知,这孙贵妃是何等的美貌倾城。
可是那一位……
若不是孙贵妃牵着公主抱着皇子优雅从容地坐在贵妃之位上,岑西锦绝不会想到她是当今贵妃。
孙贵妃算是个美人,但放在遍地美人的后宫中,却也绝对算不上出挑。
她美得很温和,很舒服,很朴实,很寻常,像个世间最平凡的母亲一般,抱着孩子微微地朝四下颔首,瞧着竟然一点儿也不扎眼。
若论光芒万丈艳冠群芳,她自然是不及皇后的,论书香气质,她更比不上德妃,论妖娆可人……岑西锦远远地望贤妃一眼,这位也算得上媚骨天成了吧。
甚至连那些位分较低的,如叶昭仪,梅修媛,江充容,孙婕妤,还有几个不知名的美人才人,容貌都有赛过她的。
也不知陛下看上了她哪一点。
岑西锦安静乖巧地腹诽着,想想却有几分释然,其实,倾城并不难,难的却是倾心逆来顺受[重生]。
不过,正兴帝的后宫真心没几个人。
从*oss皇后娘娘到散兵游将的美人才人,统共就十来个人。
据说秦始皇的后宫人数都上万了?
旧唐书里记载汉武帝的后宫是数万人……
盛唐之时,平均每一千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唐玄宗的女人。
连洪秀全的妃子也有八十八个——就这还是不完全统计。
所以,熟知这些历史的岑西锦是真心觉得,这位正兴帝吧,还不算太花。
然而,她忽略了一点,如果严格算起来的话,整个后宫里的女子都应是正兴帝的女人,包括六尚二十四司里的女官,也包括连她、连王湘在内的所有宫女。
实际上,若是帝王真心想要,这普天之下的女子,可还没有哪个能逃得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此想来,这话倒也可以在帝王的fēng_liú史上,充作一段论证。
那么正兴帝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呢?
岑西锦心中的回答是:人的模样。
没有“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的凶顽丑恶,也不会遭遇“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尴尬,一身士子布衣游走在大街小巷平民百姓家,用不着伪装,也用不着遮掩,因为这就是一个普通人。
其实,他和孙贵妃还真算得上是一类人,长相中上,不出挑,心思却是百转千回,纹丝不露,深沉且深邃。
一回神儿,岑西锦这才反应过来芸香还在喋喋地训斥:“……你们就在这儿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别瞎走动!再闯祸的话,我都保不了你们!”她说的是真话。若是在雍和宫承乾宫的话,她或许还能长袖善舞尽展韬略,可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说罢,她拎走蝶儿手里装满了冰皮月饼的食盒,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宴上。
蝶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殿下尝到月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