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前走,队伍的规模便越大。
沈栗这边固然轻车简从,于枕却是带着家眷的。他与沈栗不同。沈栗的主职在詹事府。因兴海贸事的条陈出自于他手,才被皇上派去龄州‘暂代副提举’,纯属出主意的,待事情妥当自然要回来。于枕则是堂堂正正第一任龄州市舶司提举,正经要在任上坐几年,家眷俱都跟着。
后来又有才茂带人赶上。如今这活宝是缁衣卫千户了。先前因他一声不吭跑去湘州,才经武差点与邢秋火并。待他气息奄奄爬回来,才经武无论如何都要他解职。为这个,才经武也不嫌他爱女色了,反叫牙人带来高矮胖瘦一串儿莺莺燕燕。
才茂活了小半辈子,才找到了人生真谛,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他偏要飞,谁拽得住?教才经武拘的紧了,急的抓耳挠腮,在养父面前赌咒绝不再去做探子,才经武见实在拗不过他,无奈撒手。
朝廷筹办新官署,皇帝便想着教缁衣卫派人跟去,一则为观察情况,一则为震慑地方——虽则龄州当地也有缁衣卫卫所,然而皇帝担心地方卫所会有偏袒之举,兹事体大,小心些也不为过,故此要邢秋在景阳调人。因沈栗名列其中,邢秋便暗示手下派遣才茂。缁衣卫在官员中名声不堪,有个熟识的,至少能得个好脸,少些为难处。
于枕果然不待见缁衣卫。才茂在景阳又是出了名的夯货,于枕越发嘱咐儿子妻女远着他,又劝沈栗交友要慎重。
才茂也不在乎,他养父才经武就是太监,原和这些正途官僚就不是一路人,如今做了监视百官的缁衣卫,不视他为仇寇便是好的。何况沈栗又不特意疏远,待他几个手下也和气,倒教他在属下面前颇有面子。
一路上也无甚大事,沈栗闲时便与于枕对弈,或请教些政事。于枕能被皇帝特意挑选出来,自然不是庸才。唯叹他两个儿子却天赋一般,如今还在为乡试发愁。见了沈栗这个聪慧的,又看在李意面上,自然有问必答。待邻近龄州时,两人已很是熟悉了。
眼看将至龄州,于枕便与沈栗合计,先不叫人通知地方官府,暗暗进入境内,沿途查访一番。沈栗自无不可。
不想教官府知道,便不能再往官驿里去。众人换下官服,向乡人打听,找了一家客栈投宿,计划着明日赶到龄州。近海之地,鱼鲜是不缺的。伙计见他们是远客,尤其热情,开口一串菜名出来。因龄州在望,众人倒也放开些,好生享用一餐,酒足饭饱,各自睡去。
第二日便碰上要自卖自身的。
沈栗闻声出来时,正看见才茂坐在栈前头跪着哭泣的女子。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沈栗伸头打望几眼,没吱声,自顾自上前坐下,叫伙计上些粥菜点心。
“给我也来些,昨儿那个蟹黄包子不错。”才茂转头道,随即又望向那女子:“哎呀,这些看热闹的,怎么给挡住了。”
于枕的长子于舒忘今岁十八,一脸悲悯从人群里回来,见沈栗与才茂吃得正香,上前施礼打过招呼,迟疑道:“二位大人,那女子父亲去世,因没兄弟,被族人连她母亲一起赶出来。如今投亲不遇,她母亲又重病而亡,正要自卖自身呢。”
沈栗笑问:“你待如何?”
“学生想资助她些银两,”见沈栗挑眉看他,于舒忘连忙补充道:“学生也不收她做仆人,给她二十两银子,足够其寻个落脚之处了。”
“倒是纯善。”沈栗不置可否,向才茂扬扬下颌。
才茂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方笑道:“也就糊弄些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放心吧,她可不缺你那二十两银子!”
于舒忘满面不解之色。
二十两银子,足够让普通百姓家过上一年颇为富庶的日子。于舒忘还担心给的太多,她单身女子不住钱财,教人夺去。
这女子都沦落到自卖自身了,听才茂的意思,竟是少了?
才茂此时已用罢了朝食,见一路上遵父命躲着他的于舒忘两眼望着她,颇有请教之意,不由眉飞色舞,忍不住卖弄道:“她那张脸像是不施粉黛,嘴上涂得胭脂却很特殊,叫做霜枫,只景阳一家铺子有,到这边该值多少?再看看她那身衣服料子,那叫春蕊布。这一身上下看着朴素,也远不止二十两了。”
“许是原来家里富裕,被赶出门时带的。”于舒忘争辩道。
才茂冷笑:“衣服胭脂可以是往日有的,可谁家落魄的还有心思细细打扮?你是近前打量过的,就没看见她的手指?就算她是享福长大的,可陷入困苦后总要自己伸手吧?那是干活的手吗?”
“许是……干活的时日不长,那手还没来得及变粗糙?”于舒忘嗫嚅道。
才茂不意自己说一句,于舒忘便驳一句,顿时气急,向桌上一拍:“嘿,我还当自己足够怜香惜玉了,今日竟碰上了个中魁首!”
于舒忘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还是忍不住大胆道:“这女子哭得可怜,当是真情流露。再说,就算看着有九分假,倘若有一分可能是真的,也不当袖手旁观。岂有因噎废食之理?二十两银子便能救人于水火,我辈读书人,自当仗义相助。”
才茂教这一声“读书人”听得刺耳,怒道:“老子却非读书人。你有割肉饲虎的慈悲,自去赴死,左右不****事!”
于舒忘面上讪讪,心中腹诽,父亲说的果然没错,缁衣卫中多是凶顽无赖之辈,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