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民国时期法式风格的四层小楼,时间的洗礼让原本的花岗岩外墙变得发黄发黑。跨过汉白玉石阶,小楼有一个宽大的木制楼梯,但走上去时,会从很宽的缝隙里挤出低沉的咯吱声,以及纷纷散落的灰土。
楼里一片黑暗,只有一个裹着红色睡袍的女人,举着个银色的烛台,一步步缓缓上着楼梯。但走到一半时,一个利闪划过窗外,高大的落地玻璃上投出一个消瘦的人影,像是印在玻璃上,一瞬间反射出青灰色的亮光。
那一刻,一股冷风猛地推开了楼梯旁的小窗,在和墙壁短暂接触了一下之后,小窗玻璃粉碎,砸落一地。女子惊叫了一声,用手去挡烛火,但还是晚了,四五根白蜡齐刷刷地熄灭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女子惊惶的向楼上跑去,但她的身后,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响起,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节奏没有丝毫的变化,完全笼罩了女子凌乱的脚步声,看似缓慢,实则是一步步缩短和女子的距离。
女子的脚步声明显急促起来,但似乎在二楼的楼梯口,绊到了台阶,又是一声尖叫,之后是女子摔倒在地的声音。
“停,停下,灯光,灯光。”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小楼的大厅响起。
话音刚落,大厅灯火如炬,高瓦数聚光灯的投射让人一下短暂的失明。
“小叶,你的角色是个内心强大的女人,你好好看本子没有?你的叫声太凄惨了,跟没了魂儿一样,你要表达出一种即惊恐紧张,又没失去理智,不断思考解决办法的状态。这个长镜头,蜡烛一灭,全是黑暗,观众什么也看不到,但你一定要让他们还能感觉到你的想法,你的状态,不然,十五秒的黑镜头,观众还以为电影断片儿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穿着一身是兜的马甲,斜顶着贝雷帽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走上了楼梯。
“小叶,你也是个有知名度的老演员了,我们要的是那种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你看我们尽量少使用道具和后期效果,就是把演员的内心表达放在第一位。你一定要等后面的脚步响几声,你再往上跑是不是?你先休息一下,晚上回宾馆,我再给你好好讲讲戏。”那大胡子走到红衣女子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导演,你知道我是进戏很快的,可是,蜡烛灭的时候,我真觉得旁边有个人在盯着我,就在楼梯拐角上。”小叶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珠,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她擦了擦汗,又说道:“梁导,这个楼太诡异了,一进来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晚上睡不着觉,浑身冒冷汗,你了解我,梁导,我不是个特胆小的人,我,我还是…”
“小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你也是了解的,我是相信你能演好。回了宾馆我们再细聊。”大胡子打断了红衣女子,转身冲着楼下喊了起来:“道具组的,贾很亮,你干什么吃的,想不想干了?我不是跟你说,窗户开了,过几秒,过几秒再把蜡烛吹灭,我要那烛火再摇晃几下,你上来就给弄灭了,我怎么拍出感觉,这不是你原来的草台班子,我们这是中外合资的大制作,能不能干?”
“何导,真不是我弄灭的,还没等我吹,来了阵阴风,把蜡烛吹灭了,您别拿我撒气,后期剪的时候加个特写应该就行了吧。”楼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汉子,抱着个大号的鼓风机,满脸委屈的向上答着话。
“贾很亮,你导演还是我导演?干不好滚蛋,想进剧组的多的是,还有你弄得这个睡袍,地摊儿淘的吧?美感呢?美感在哪里?……”
我就坐在小楼一层一大堆的道具箱子后面,剧组的人还不错,弄了个沙滩椅给我,我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们闹。这已经是我在这里呆的第五天,我一个外行都看出来,按这进度,这片子要拍完,估计得小半年。
在一九九五年的年底,我接到了一个很大的业务,如果顺利,我一个月可以赚到过去一年的收入。诸君一定奇怪我的工作性质和收入来源。其实我有一个稳定的工资收入,但我从来不用去上班,从七十年代,北京地铁的那件事以后,我就算是体制内的人了。没事儿的时候,会有人慕名找来,求着看个风水,做点法事什么的,会有些不固定的车马费。
但这两年,这类活儿多了起来,特别是香港、广东那边来的商人来的越来越多,他们对风水鬼神信得比较多,出手的手笔也大。这回就是在朋友的介绍下,剧组的制片找到了我。
制片人姓林,供职的是香港一个知名电影公司,之前和内地的电影公司合拍了一部武侠剧,取得了不错的票房,也对进军国内市场有了信心。这一回就准备拍一部恐怖片,电影的编剧和导演都是香港人,男女主演也是香港的准一线演员,但他们到片场的时间不多,主要情节会在一到两周内集中拍完。大胡子是内地合拍方派来的执行导演,姓何,算是第六代导演的尾巴,拍过不少片子,但能让我有印象的没有,他管着片场除了钱以外的一切事情。
林制片找到我时,我本以为是为了开机,做个法事之类,没想到一聊之下,才发现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林制片已经在北京呆了半年多,从找拍摄地,到协调两个电影公司,再到确定剧组成员,基本上前期工作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很干练,又很谦逊的一个人,和我之前碰到的那些跋扈港商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