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雀磬这时才知慌乱,她只觉自己活不成,其实马含光旧伤新患,未见得比她好吧。然而欲要挨近,却又被这人扬手挡开。
马含光将人瞥了眼,问:“你是想气死我么?”
伍雀磬当即摇头,骇住了,只懂将头摇成个拨浪鼓。
“那还闹?”
她再接再厉摇头。
马含光神色略缓:“那便听话,乖乖回蜃月楼等我。”他话间扬手抚她头心,“再等等,不会太久,我一定会保你无恙,少主可信我?”
伍雀磬这回又将头点成鸡啄米。
“还有力气么,我派人送你。”
伍雀磬摇头又点头。
“快走吧。”目色柔和望伍雀磬被安然送离,马含光才重回羲和广场将长跪进行到底。
围观的侍卫弟子纷纷有些傻眼:“我怎么觉得这马密使也不是真那么不近人情啊。”
“可不是,你瞧他对小少主,那可算……叫什么来着,呕心沥血啊!”
“对啊对啊,最后摸的那下头,简直是宠溺爱护。”
却唯有人中所剩无多的几名女弟子,临走不忘翻几道白眼:“哼,有什么了不得,小两口耍花枪不会躲屋子里,这光天化日的是怕别人瞧不见他们卿卿我我?还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姐姐以为有好戏,瓜子都带了,就给姐姐看这个?”
羲和广场正中,马含光身后,自家贴身护卫略有忧心:“密使您的伤?”
“什么伤?”马含光却道:“咬破舌尖而已。”
那护卫当即顿悟,原来还是得靠嘴啊。
……
待人群散尽后,廖宫主才自暗地里慢悠悠行出。
回到嶙峭殿仍觉不妥,便差人将地字钱长老召来对弈。
“你说含光这孩子也是,菡枝小他足足一旬,怎么就动了心?还一副情痴无悔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廖宫主啧了声,两指捏着白子举棋不定。
棋盘对面的钱长老是万金油性子,说话留三分,谁都迎合着,也谁的心腹都做得,因此没了左护法,宫主有烦心事,第一个想到的还就是他。
“依老朽看,愈淡漠之人愈难动情,可一旦动情也不过就如马密使那般。听闻当日是马密使救下少主并将人护送回总坛,二人相识日久,马密使自是前途无量,少宫主就更是姿颜无双,二人两情相悦,实乃水到渠成。更何况……”
“哦?”
“老朽还知晓,少主试炼黄泉谷之前,马密使就已不惜传功四成助她通关,用心至此,不似假意啊宫主。”
“果有此事?”廖宫主缓缓落子,心中渐有主意成形。若马含光果真照他所说情深似海、甚至甘当炉鼎,要廖宫主牺牲五成功力救人亦非绝无可能。
毕竟廖菡枝是他亲生女,流落在外已是可怜,廖宫主未曾给过她什么,临老忽然有些眷念起亲情,又觉愧对,又想有人送终。
且马含光那人,留着坐大来日未必不是另一个左护法,廖老宫主若能抓紧时机废其修为,既不会落人口舌,说他过河拆桥,又能将马含光的壮大扼于微时,当真是给膝下的一对子女造福。
这便五日耽搁下来,总坛上下之人试探了一次次,廖宫主终能够确信无疑,这马含光是果然为他闺女豁了命。
那还犹豫什么,救人要紧。
……
嶙峭殿闭关密室。
当伍雀磬再张眼,眼前便是她爹那张少年时英伟不凡、成年后颠倒众生、便是年老时都赶超一众青年的俊逸面孔。
只不过眼下这俊朗面容有些扭曲,运功吸纳伍雀磬内力是一方面,还要时时分一股真气为其护住心脉。二人是面对面坐姿,因此各自面上每一分细微变化都能尽收对方眼中。
此刻廖老宫主面色煞白,双目闭合,行功时催动的真气令其面部备受挤压,那些隐于额间眼角的褶痕顿时就变得清晰如刻。
伍雀磬是心口被掏、心血耗尽,又被她爹吸功内力流失,该是虚弱不堪一坐,然而不仅直坐,更还由始至终不觉半丝苦楚,便就是她爹功劳。
她爹是万极至高存在,万极宫是中原武林无尽威胁,翻手**间便可将众派覆灭。如今这地位崇高且令人生惧之人,在拼着消耗自身命数为她运动续命,伍雀磬嘴上说着若此人果真关心我云云,可一旦真真切切瞧清对方满头细汗、一脸辛劳,这心头便有百般滋味复杂交错。
廖菡枝是廖宫主亲女,伍雀磬却与这人没感情。平日里装着机灵乖巧,那是替马含光开路,又非她真有那个闲情雅致去与这九华死敌探讨人伦。
然而人心万变,尤其是它难坚定。伍雀磬不觉自己是心软之人,可也受不得别人无缘无故的施予。如若这施予的初衷是利用与加害,她可加倍奉还绝不手下留情。但廖宫主虽有犹豫,但云滇总坛谁都看得明白,这人若然出手相救便就是为了那一丝血缘,除此之外,这位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万极宫主还能图她个小丫头什么?
直至此时,伍雀磬都不知马含光提出了以甘当炉鼎为条件,她还当是她爹忽于这日亲情爆发。这可难倒了伍雀磬,救命之恩可比再生父母,叫她以后还如何提剑弑父?她可不想欠这天大的人情,哪怕对方是邪魔外道,邪魔外道不讲道义,可她自命正义,她讲。
这便是之前为何不让马含光下跪求人,九华山出来的弟子,活不活,救不救,是他们自己的事。
眼下却再也来不及了……
廖宫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