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之中,毒龙潭。
毒虫横行,瘴疠遍地。
谢子文将柳树精变的马栓在一株大树上,在它头上贴了张封条,又从背上解下一对宽阔木板,系在自己的乌靴底下。他掏出布巾,浇上水壶里的药水,蒙住了口鼻。很快,他便手握撑杆,脚踏木板,在泥沼里徐徐前进。
每次木板被绊住时,他就得停下来,用刀斩断杂草细藤,或挑飞绊住他的石块。他不顾阻碍,不顾泥泞,遇到小丘就翻过去,遇到流沙就趟过去,笔直地向前走,像是十分清楚方向,却不熟悉路况。
凤清仪静静地出现在树后,看着他绊了一跤,右脚和木板的绑带开了,便一声不吭地低头系紧。
之前谢子文一直走得飞快,可离当年那个地方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沉重。刚才二十来步,就绊跌了三回。
他沉重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几滴水落在泥沼里。
凤清仪惊讶不已地望着他。
阳光斜照在他脸上。谢子文眉眼弯弯地笑着,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水。
他继续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了一处生满薜荔女萝的阴暗山壁前。可他眼里仿佛没有这道山壁的存在,一迈步,便融入石中。
山壁是假的,这是昔年降伏李公仲的三界七王共同设置的结界,连白麓荒神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通过,可谢子文却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上按奇门遁甲排布的障碍,于他无用;各种法术设置的屏障,也于他无用。到现在,连最后一重篱障,也被他轻而易举地越过。凤清仪长眉轻蹙,啃咬起指尖来。
谢子文是三天前离开京城的。以白水部的身份告假后,他没和留守汴京的同伴打招呼,就用遁地术出了城门。阿文第二天才发现谢子文告病没去官署。他赶去神农堂和抱琴楼,还有大相国寺,发现都没人,这才慌了。大家担心小土地出事,着急上火地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胭脂当下便将信笺折作纸鹤,捎信息给凤清仪。
凤清仪本来要带人手去毒龙潭查李公仲的事,一收到这封信笺便撇下摩合罗班,单人独骑往京城赶。他起初还担心谢子文遭了什么不测,可谢子文出京十里后便不再避着人,骑着柳树精,跃马扬鞭,一味求快,路上也颇有些人见过他。凤清仪回京城半道上,在茶棚子里和当地的土地吃茶,土地便说起,刚才京师的土地谢子文也来歇脚,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
凤清仪自然就紧赶着追来。
谢子文一路疾驰去的正是云梦县方向。
凤清仪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心头忐忑不安。当初说起李公仲和少都符时,谢子文的神情就有些不对。不,更早的时候,那次谢子文从心魔幻境中出来,就情绪低落,还破天荒地给了谢宝刀冷脸看。他有了若干种可怕的猜测,却无法形之于口。
他跟着谢子文进了城。谢子文没有打尖,没有住店,匆匆买了长刀、木杆、木板和祛除瘴气的药酒,径自又出了城。
他去的是毒龙潭。三百年前封印了李公仲的毒龙潭。
难道……凤清仪不敢去想,几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他移动了脚步,来到山壁之前,用剑在虚空画出了一道道金色符文。这是妖王和喵神农教给他的。如果今日没有谢子文之事,他原本也该来到这里,查看李公仲的封印是否稳固。
他顺着这一道道金色符文的流光踏进了结界,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开阔的黑色沼泽,黑水里嘟噜嘟噜冒着气泡,散发着硫磺味的臭气,像一个污浊的大染缸。一身黄衫的谢子文踏在泥中,面色如雪,竹冠高戴,干净得像一树琼花。
凤清仪刚见到这一幕,心底便浮起这个念头来。
然后他看到了谢子文的眼睛。
那双眼睛忽然睁大,然后急速逼近眼前。一道寒凉无比的杀气破空而来,铁簪子抵上了他的喉头。
凤清仪没有动。他看着谢子文的眼睛,说:“别怕,是我。”
生死瞬间,他决定相信他,他决定不动手,他决定赌最后一种可能。
谢子文急促喘息着,揪着他的衣襟,手指僵硬。
凤清仪后退半步,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谢子文这才回神,愣愣地看了眼手里的铁簪子,收了起来。
“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这里?”凤清仪拍拍他的胳膊,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胭脂他们都很担心你哪。宝刀急得差点要自己来寻你,多亏阿月把她拦住了。”
谢子文忽然问:“你都看到了?”
凤清仪沉默不语。
谢子文转身走了两步,指着脚下的沼泽,道:“瘟神心机深沉。封印已经开了,只不过还伪装成未开的样子。”他向沼泽中央投下铁簪子,沼泽急速干涸,露出了底下的情形。
昔年伏魔大阵用的是七王之血,七尊鲜血涂染的石像分别刻成人王、妖王、兽王、阿修罗王、乾闼婆王、大力鬼王、夜叉王之形,充作镇物,压在大阵的七星之位,看上去完好无损。凤清仪疑惑不已,伸手去摸,人王石像竟砰然碎裂,紧接着妖王、阿修罗王之像也由顶至踵出现裂痕,倏然碎成流沙。他大惊失色,忙去摸乾闼婆王、大力鬼王的石像,竟与触摸普通木石无异。
谢子文平静地说:“都已经失效了。看痕迹,李公仲已出逃一年有余。”
凤清仪细思前因后果,恍然明了:“凡人寿命短暂,人王的血脉最早衰落。妖王曾经被擒,肯定也让他取了血去。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