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飞机池谨文就接到了医院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池谨音因为低血糖晕倒,现在还在医院打针。

除夕夜,从机场到市内的道路空荡荡的,只有池谨文坐的车孤单地行驶在上面,惊动着那些守着别人阖家团圆的路灯与星辰。

“我记得你家靠近口岸,一会儿先去你家,你回家过年,我自己开车去医院。”

开车的是天池集团在珠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每次池谨文回来都是他开车负责接送。

“董、董事长,我们还是先顾着池小姐吧,她在医院……”

俊美斯文的男人叹了口气,缓慢又不容拒绝地说:“低血糖而已,小毛病,要是你先陪我去医院,回家就麻烦了,听我的,你先回家。”

有一句话池谨文想说但是没说,因为说了也没人听——他顾着池谨音了,谁来顾着他呢?

曾经那个时刻顾着他们兄妹俩的人——是个圣人,他们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可以尽情地扔给她,而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负面反馈,一丝一毫都没有。

直到现在,池谨文都会忍不住去想,一个没有负面情绪的人还称得上是人么?

一个残疾了三十多年啊从来没有对害她丢掉一条腿的罪魁祸首展露一丝负面情绪的人。

一个给后代们奉献了一辈子自己的愿望从不曾说出口的人。

不是圣人是什么?

小时候,池谨文一直把他的奶奶当成自己人生的偶像,他的奶奶聪明、睿智、包容……丰富的人生经历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后来,父亲去世了,他学着去接手公司,才意识到自己的奶奶有多么的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让他感到了恐惧。

每个人都该有悲伤、落寞、愤怒……他半生时间看见的奶奶唯一一次落泪还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

不会表达负面情绪的人自然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帮助和体贴,换言之,她是不需要别人付出情感的,那些被她爱着的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她传达出的能量,池谨文长大之后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情感交流。

他还有池谨音就是在这种不正常的情感交流中长大的,一个努力模仿着奶奶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弱小,一个习惯了精神上的全面依赖在感情上根本就没有脱离哺乳期,这样的两个人乍然离开这样的“情感喂养”那都必然是适应不良的。

池谨音的恐慌和愤怒还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池谨文却只能独自吞下所有的痛苦。

当年洪水之后的奶奶是否也是从这样的痛苦摧折中挺过来的,照顾着祖奶奶,养大了他们的爸爸?池谨文不知道。老人家一辈子受了多少苦,他根本不知道,也许这种摧折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也许他现在经历的痛苦对奶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就算是这样,他内心想要发泄出来的负面情绪都已经让他无力承受。

那奶奶呢?她的痛苦奔流去了哪里?宣泄去了哪里?

这些甚至都让这个见惯了商场风雨的男人细思恐极。

独自驱车赶到医院,看见妹妹的时候他感觉一阵恍惚。

两张颇有些形似的脸庞一起看向他,其中一张就越发显出了和奶奶的神似。

“池迟小姐?”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摘下了卫衣帽子的池迟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到了肩膀下面,听见池谨文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好像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停顿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池谨音,池谨文,原来池小姐的哥哥就是池先生,真是太巧了。”

女孩儿的脸上笑得灿烂,做了好事又遇到了熟人,这个年过得还真是有意义。

池谨音眼巴巴地看着池迟,连眼睛都不愿意眨,池谨文进来病房只配获得她瞅一眼就算做打招呼。

“好了,池小姐的哥哥来了,我也该走了。”

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女子抬起手,想要抓住女孩儿细瘦的手臂,最终还是放下了。

“今天过年,外面打不到车,池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看见池迟往外走,池谨文瞬间跟了上去。

何曾见过自家亲哥在别人面前如此殷勤,都是因为那张太像奶奶的脸……池谨音躺在病床上笑了一下,又迅速收敛了起来,那个女孩儿不会拒绝人的,让她很轻易就拿到了联络方式。

大年夜的医院里都比平时格外的冷清,仅有的几个值班护士和医生刚刚都排队拿过池迟的签名甚至还有合影,看见池迟要离开,都笑着跟她打招呼告别。

池谨文落后半步跟在池迟的身后看着她跟别人挥手,脑海中不禁又在想,如果奶奶能走路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会这样跟在她的身后。

每次看见池迟,他都忍不住有太多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用麻烦池先生了,我住的离这里不远,走几步就回去了,池小姐据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您还是得多照顾她一下。”

“我听说池小姐和顾惜小姐是好朋友。”

池谨文不曾理会女孩儿对自己的劝告,把话题岔到了百米开外。

“是的……我们是朋友。”池迟点头,医院长廊里的灯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俩的人影拖长又缩短、缩短又拖长。

“朋友啊,就是要有事儿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面对困难,池小姐觉得自己会把自己的困难分担给别人一起面对么?”

“困难?”

女孩儿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墨镜挂在她卫衣的领子上,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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