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初八年三月,文池沈家。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午后,一阵风起,窗棂上的油纸哗哗作响。
沈月然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悦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又一阵风起,窗棂上的油纸被吹得撕开了一个口子,撕开的一角随着风势,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她终于再也睡不着,懒懒地从棉被中探出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
日头微斜,阳光正好,未时(下午一点)了呵。
她随意地扒了扒头发,趿拉着布鞋,从桌几里拿出一叠油纸和一把剪刀。
打个哈欠,神情懈怠,手随心动,纸随手动,不一会儿,两只玩闹嬉笑的小兔子跃然纸上。
“这是什么?”丛浩打开钱包,发现钱包里的相片夹里多出一张剪纸。
“笨。”元小诺嗔怪地说,“这是我和你啊。怎么样?剪得好不好?我学了一个多月呢,手指头都被戳破七八次。”
丛浩笑了,笑得比春天里的日头还温暖。
他拉过小诺,重重地在她左脸颊上亲了一口。
“好,我喜欢,就像小诺你一样,没什么用,可是很可爱,哈哈。”
“讨厌!什么话?”
“哈哈……”
沈月然看着剪纸怔怔出神。
片刻,她拿起剪刀将兔子剪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攥进手心搓成一团儿,狠狠地丢进字纸篓。
重新拿起剪刀,三下两下,剪出一个似圆非圆、似方非方的补丁来。
这一次,她松了口气,满意地拿起补丁,贴到窗纸的口子上去。
五年了,她已经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西北地区历来是苦寒之地,风沙大,雨水少,气候干燥,物种匮乏,当地居民饮食以面食为主,衣料以粗麻为主。文池小县,得天独厚,三面环水,一面临沙,成为古往今来贸易通行、差旅休行的必经之处。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地理条件,太祖登基伊始,就重兵修葺文池驿站,并派出军队驻守水泊。所以,文池普通百姓的生计大都与驿站有关,做些来往差旅的小买卖——
呃,说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家父子天天顶着风沙外出洗马维持生计和她有什么关系?
吴兆容时不时地纳几双鞋底儿变卖补贴家用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这五年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唯一的爱好就是盯着日头发呆,或者陪着小侄子沈重斗蚂蚁,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所以,她生活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她掷簪立誓,吴兆容将沈家闹了个天翻地覆,白天骂,晚上哭,家里值点钱的家当全给砸了。无奈她一口咬定,就是不嫁,沈家父子数次劝说、训斥无果后,只得接受这一事实。
沈明功不知从哪里弄来二百两白银,一百两缴了罚款,一百两给了吴兆容,说是赔偿玉簪。明着说是为了玉簪,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沈明功是想借这百两白银告诉吴兆容,沈月然的亲事到此为止,她往后再闹再骂也无济于事,他这个做爹爹的都不再强求,她这个做嫂嫂的还有什么可说?
吴兆容拿了银子,自然就闭了嘴。她哭也好,闹也好,不过就是为了能够捞到小姑子的聘礼。如今,银子到手,甭管是谁给的,才不管小姑子的死活呢。而且,一向拮据的公公居然不声不响地拿出二百两白银,这可比小姑子的誓言更令她意外——不对,应该是惊喜。
除了这二百两,还有没有?还有多少?藏在哪里?
她存了这份心思,自然也就不再明着找沈月然的茬儿,一家人总算风平浪静。
沈家是安静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可从来没有停歇过。
“懒丫头”、“老姑娘”、“拖油瓶”、“扫把星”……
沈月然就是不怎么出门,这些字眼也从未间断地出现在她的耳朵里。
她每每听到,嗤之以鼻。
算起年龄,如今的她不过才二十一岁,按照现代社会的标准,她还年轻着呢,哪里“老”了——
她咂巴两下嘴唇,感到几分饥饿,将油纸和剪刀放回原处,关好门窗后,向厨房走去。
尚未走近,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稻米清香。
又在偷吃!
她皱了皱眉。
抬脚推门,果不其然,吴兆容正捧着一碗长粒米大快朵颐。
偷吃者不惊不慌,只抬了抬眼皮,口中不停。
“哟,大小姐肯入后厨了,小心天打雷劈啊。”她还有心思奚落。
沈月然无动于衷,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对她的偷吃更是视而不见。
沈家父子白天外出劳作,平时都是她姑嫂二人在家,所以,二人的一举一动全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吴兆容偷吃还是在四年前。
那一次,吴兆容红了脸,捧着饭碗怔在半空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根本不想看到这一幕。
沈明功既然把银子给了她,她想怎么花是她的事,她才犯不着无事生非。
就在她打算假装没有看见,转身离开时,吴兆容把碗摔在地上,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抓她的头发。
“死丫头,想去告状是不是?我吃碗米饭怎么了,我吴兆容吃碗米饭怎么了?!”
“若不是你这个懒丫头嫁不出去,我怎么会落魄到吃口米饭还得躲起来吃?”
“你个老姑娘天天窝在家里,什么活儿也不干,我还得洗衣做饭伺候他爷俩儿,我吃口米饭怎么了?”
沈月然冷哼一声。
一个现代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