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到第五天,眼看着天仍然阴沉沉的,不见有丝毫转晴的模样,三老爷紧锁了几日的眉头,更是如同打了死结一般。到了午后,雨仍然断断续续地下着,时而大,时而小,而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
坐在疾驰的马车上,车外,雨声如注。兰溪望着坐在对面的三老爷,见他低头皱眉沉思着,兰溪也安静地没有言语。其实早在被三老爷带着上了马车时,她已隐约明白了什么,这个时候也无需去问,她想着,事关重大,哪怕三老爷当真有所决断,这个时候,怕也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设想。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停在了三柳巷前。兰溪撩开车帘,看着面前熟悉的院门,心中便愈发的笃定。
随行的人给兰溪父女俩撑着伞,一行人快步进了院门。想是早已有人先行知会过,陆詹正袖着手站在廊下,望着面前的雨幕,锁眉沉思,似正在等着他们。
几人挪进花厅,与前两日的闷热不同,这两日,这雨确实下得天气都凉爽了起来。因此,花厅内早已燃着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壶水,三老爷父女俩并陆詹一人一方,围着矮几而坐。堪堪坐定,便听着咕噜咕噜两声,水壶里冒出水来,白烟腾袅,水,已煮沸。陆詹也不言语,亲自将那水壶提起,手一倾,水携着滚滚的白烟从细长的壶嘴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倾泻进矮几上早已摆放好的茶具中。那是只较一般茶碗都要大些的定窑白瓷青花碗,碗里早已放了茶叶,水一进去,那茶叶翻滚起来,很快舒展开枝叶,而陆詹便已放下茶壶,转而捧起茶碗,盖上碗盖,将水倒了出来。
兰溪一边看着自家师父动作娴熟而优雅地洗着茶,一边笑道,“师父这上好的雨前龙井今日倒总算舍得拿出来给我喝了。”
陆詹轻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这里的好茶你喝过的还能少了?可惜啊,再好的茶进到你的嘴里那都一样,不过一个好喝与不好喝,牛嚼牡丹,不知其味,没得倒是辱没了我这好茶。今日啊,你实是沾了你父亲的光。”陆詹一边说着,一边手中动作仍然不停,说话间,已将茶泡好,端了一杯,亲手递到了三老爷跟前,“景芝,你今日来,是已经有了决定了?”
三老爷接过茶,轻呷了一口,似乎细品了一番,这才吞了下去,神态便舒展了两分,听得这话,还是先看了兰溪一眼,这才道,“我家阿卿那日有个词儿说得好,未雨绸缪。这湖州境内的河道已多年未曾疏浚,还有堤坝也该加高加固了。”
兰溪一听,不觉一喜,只是转眼却又愁了起来,“这疏浚河道与加固堤坝都并非易事,若是未到雨季还好,如今却已经下起雨来,而且,父亲行此事,难保不会遭遇诸多阻力。”
“湖州境内,要完全压服下来,为父倒还不担心。”不同于兰溪的担心,三老爷却很是自信,这几年,他在湖州算是完全能站稳了脚跟,虽不至一手遮天,但也还算有些分量。要做此事,必然会有人反对,但还不足为惧,也万万成不了阻力。“你说呢?平野兄。”言罢,三老爷又转向陆詹,询问道。
陆詹沉吟着点点头,“合该如此。既是决定要动,那么宜早不宜迟。”
“我从这儿回去,便着手安排。”三老爷点头,而后,目光转向兰溪,道,“阿卿有什么想法?这里只有为父与你师父,并无外人,但言无妨。”
这是在问兰溪的意见。这些年,虽说三老爷一直对兰溪很是看重,但如今日一般,关于这般大事也将兰溪拉了一道,还询问她的意见,却是头一遭。但兰溪却很有两分踌躇,“父亲,这毕竟是大事,你当真决定了么?若是……若是这雨并不如我所言……那到时…….”
三老爷却似不在意,哈哈笑道,“若是并未成灾,那自然是幸事。但为父所做的,自然也是好事,是善事,事实上,湖广一带多雨多河,这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本该是每年都行的例事,若是每年皆能防患于未然,真待得多雨成灾时,也不至损失过重。”
“你既是打定了主意,那不如以你个人的名义再捐上一笔钱,这般更可堵那悠悠众口。”陆詹提议道。
三老爷双眸不由一亮,道,“平野兄好计。”
兰溪却还是有些忧心,“父亲,既是要做善事,便不该落下旁人才是,咱们湖州境内的富商巨贾,望族世家可不少。许他们些好处,自然多的是人慷慨解囊。再来就是,父亲虽行的是好事,也需防着一桩,那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这是怕有人借此造谣生事,到时若是人心惶惶,再酿成大祸,那这善事只怕就成了祸事。兰溪说得严肃,三老爷也听得认真,到了此刻,三老爷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女儿如今是当真有出息了,她的眼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内宅女子的局限,可是这一刻,三老爷却不得不感到骄傲。
“既然如此,这些日子,我这把老骨头便勉为其难地给你充一回师爷吧!”陆詹伸了个懒腰,似戏谑般笑道。
三老爷笑着,却是正儿八经地拱手作揖道,“求之不得啊!”
兰溪见了,并没有阻拦。只是在出了三柳巷后,却与三老爷分道扬镳去了南城的保仁堂,唤了于南星来,仔细交代道,“这些日子,怕是要有劳于大夫了。师父的身子一直不好,怕是劳累不得,但如今遇着了事,只怕忙起来会不听劝,还需要于大夫帮着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