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将气息从嗓子眼硬挤出来,冲出一道凄声:“伯官儿!”
这声音好歹将径直数落管事们数落得兴高采烈的李永伯唤回了神智。他低头一看,刘元贵老泪纵横,两只鱼泡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倒吓了一跳,心底才觉出几分不对,深为之前的昏头后悔,不过叫李永伯低头那是千难万难,只听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捡了另一个鼓墩大马金刀地坐下,咳嗽两声,胸口跳得七上八下,但面上还带几分不耐烦,又冷又硬地开口:“这是说到你们痛处了?”
刘元贵盯他半晌,蓦地给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直起腰杆子硬邦邦地开口道:“既然伯官儿信不过小老儿,那就另请高明吧!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家里头烦事也多,就不在这里给伯官儿现眼了。”说完艰难地两手撑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出门走了。
李永伯惊愕地看着他,硬是想不明白这个在李家井场做了几十年的大管事如何说走就走。他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竟是猛然一拍桌子,跳起来指着刘元贵的背影破口大骂:“好!刘元贵!你个白眼狼!王八蛋龟孙子!今天你有种,我叫你二天只能喝稀饭!”
那头刘元贵走得人影都看不见了,他还不肯善罢甘休,兀自在那里指天喊地日娘日女地叫骂。伺候的下人一个个缩着脖子贴着墙,唯恐进了李永伯的眼,成了他迁怒泄愤的倒霉鬼。
喊打喊杀地骂了小半个时辰,李永伯才气喘吁吁地住了口,往酸枝鼓墩上一坐,嗓子眼里跟火烧火燎一样,干得要冒青烟,伸手一捞,却发现茶碗里头已然只有些冰水茶渣,心里头着实恨不得将这班蠢笨无用的厮从锤杀了账,捶桌顿足愤愤地喊:“人都死光了?不见你们老爷要渴死在这里了!”
他大发雷霆之下,泼天泼地一通骂,才有个梳双鬟的小丫头奉了热茶战战兢兢地移步过来,因着手抖的缘故,那茶盖与碗之间撞得喀喀啦啦。好不容易走到李永伯身边,小丫头蹲身一福,声若蚊喃地开口道:“伯官儿,茶来了。”
李永伯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倒是起了别样的心思。他此刻也不忙着端茶了,将眼角一挑,把这小丫头上下打量一番,见颜色尚可,脸带惊惶,懒洋洋地拖长了腔调道:“你们这些该背时的奴材!刚才老爷叫起,怎么不见半分人影?”
小丫头委实吓得不轻。她是李府前年秋天从人牙手中买来后宅伺候之用,因着年岁尚小,往日里一向跟在几个有执事的大丫鬟身边,今日里本是李永伯妻子陈氏叫小丫头寻伯官儿问一句午饭在何处用,却不防撞上李永伯心火大起,她同其他几个丫环躲在后头的廊下挤作一处,猛听得里头的伯官儿叫人,她尚懵懂,便被其他人一把推出,没奈何只好端了茶去。
“回老爷,老爷的话。”小丫头结结巴巴地开口,她气力细弱,茶碗里头又是滚水冲泡,手烫得通红一片仍旧勉强,“奴婢耳背,没听着……”已是要哭出来的迹象。
见她这个怯弱无用的样子,李永伯心火更是烧旺,一手接了茶碗看也不看往桌上一放,一手就要将这无辜的小丫头往怀里带,脸上颜色已是****滔天模样,嘴里调笑道:“当人奴婢,还敢耳背!看你家老爷怎么整治你……”
“老爷!”后头突然响起个妩媚婉转的女音来,李永伯心头一跳,手上将那小丫头一推,只见小妾怡红莲步款动,臀腰生姿地扭过来,待到了李永伯身边,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小丫头,只管柔若无骨地往李永伯身上一坐,在他怀中倚靠依偎,两道冰冷视线向地上的丫头轻轻一扫,口中却莺声娇啼道:“老爷许久不想起我,妾身还以为老爷跟哪个小浪蹄子要成就好事呢!”
李永伯顿觉几分尴尬,他咳嗽两声,端起茶碗预备呷一口,却发觉自己错端了之前那碗。不过他是千万不愿在小妾面前丢份现眼,装模作样喝了一口,先向那缩在一边的小丫头鼓起眼睛喝道:“还不快滚下去!?没眼见的东西!”喝罢便不管她,又转过脸色,只管搂了怡红涎着脸又亲又哄道:“你就是老爷我的心肝儿宝贝!哪里是寻常女人能比得上的?”
“这可未必呢。”怡红灵巧地转了个身,衣裙微摆,恰恰避开李永伯拱下来的嘴。她捂唇娇笑,旋进李永伯的怀抱里,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涂着红寇的芊芊十指指端微凉,抚上男人的胸膛,幽幽道:“自古红颜薄命,老爷将妾从那泥潭子里拔出来,把妾捧在手心,百般呵护,实不敢再求什么。但人呢,得了这个,就想要那个,如今老爷宠着妾,但妾是真怕啊,如妾一般脏身子的人,实不敢再指望甚么,只是想着,哪一天,若老爷厌了妾,妾就学那十娘子,只往岷江一跳了事。”
怡红这话,简直是要了李永伯的命。当时若是要他肠肚脏腑,怕也心甘情愿给了。他忙忙赌咒发誓,说得十分诚恳,甜言蜜语小半个时辰,方才将怡红重新哄了个笑模样出来。他惯用风月手段,可惜怡红更是个中高手,几番mí_hún汤灌下来,早已是不知东南西北,要星星不给月亮,说朝东绝不奔西。
小意温存一阵,怡红窝在李永伯怀中,忽叹道:“妾方才说那话,不是疑老爷的意思,而是为着一家人,心里头实在是忧虑得狠了。如今咱家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自然没有不好的。可俗话说,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