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图书馆离开巴黎银行总部有五条街的距离。艾萨克匆匆地走,低头一言不发,心理活动却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一天的错误都检讨完。
最需要反省的,是他对良知的奢求——他咬牙切齿地想,我怎么能问皇帝能否道歉呢?那岂不是暴露了心里的不满吗。
“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流露任何不满。”侏儒痛下决心。
艾萨克不理解父亲的唯唯诺诺,但是他已经开始学习这种处事态度。韬光养晦是一门学问,是他迫切需要的学问。
“我怎么能问皇帝要道歉呢?”艾萨克着了魔似的想,“毫无疑问他们都有罪,可我不仅不能奢求他道歉,反而要忍耐他的辱骂。人之所以能疯狂批评别人,只不过为了无限原谅自己。既然如此,我何必跟他讲道理呢?与其野蛮地争吵,不如做个文明人,找到机会铲除他就好了。”
最后那行决定飘过脑海时,娱乐大臣艾萨克激动得像触电,吗啡式的爽快蹿过心头,像参加弗兰大帝的葬礼一样愉快。
要想在仇人的葬礼上微笑,当务之急是要活的比仇人好。
于是他开始衷心地替大帝做事。他以娱乐大臣的名义,接管了巴黎歌剧院的芭蕾舞蹈团。他戴着雪白的面具,用沙哑的嗓音,扮演幕后总策划。他只决策,不露面。
在弗兰大帝的公开支持下,一场空前绝后的娱乐狂潮席卷巴黎。
在一个精挑细选的上午,当劳资谈判正在僵持时,当街头冲突处于低谷时,当抗议的农夫精疲力尽时,只见湛蓝的高空中,洁白的云层下,突然拉开一片经天纬地的虚拟荧屏。
这片荧屏如此宽广,仿佛顶天立地,让所有人抬头就能眺望全景;可是它的分辨率却如此清晰,这体验就仿佛眺望巍峨的远山都能明察秋毫,令人享受得每个毛孔都在乘凉。
弗兰大帝也看见了这幅荧屏。他叹为观止:“你用十亿纳米终端组建了这方屏幕?”
艾萨克运指挥得满头大汗,依旧恭恭敬敬:“是的,所以无论我广播什么,您都能亲眼看见。能够这样监督我,您大可以放下心来。”
“可以。开始你的表演。”皇帝支颊仰望,他很满意。
艾萨克擦汗闭目,继续和“真理之眼”交流:“给每一个人类个体,都配备四枚纳米颗粒,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虚拟屏幕。继续作业。”
“正在运行中……”系统音机械地回复:“巴黎人口74万。广播系统完全覆盖。消耗纳米终端300万枚。”
“纳米颗粒穿梭视网膜速率:10000000次每分钟。”
“纳米颗粒与耳蜗共振幅度正常。”
“音画同步准备完毕,‘天照’级视网膜广播系统就绪。”
事实上,天空的荧幕,都是人们的幻觉。
眼睛受到光学刺激后,图像会在视网膜上短暂滞留,于是快速翻阅的连环画就会“自己动起来”,这个“视网膜滞留原理”是发明“电影”的生理学基础。
而“天照”系统遥控的纳米颗粒,会像缝纫机的针一样高速轰击视网膜,从而让人看到连续的图像。同理,纳米颗粒与精密的耳蜗发生共振,就能让人听到具体的声音。
双眼都接收图像信息,就是3d电影的基础。
双耳都接收音频信息,就是环绕立体声的基础。
要给一个人创造极致视听享受,“天照”系统只需要派出4枚纳米颗粒,分别轰击两个眼球、刺激两只耳朵,就足够把人爽上天。
把巴黎的70万人全部覆盖为“天照”系统的用户,只花费了300万纳米颗粒,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就是艾萨克主动请缨,宣誓“娱乐至死”的原因。也许腓特烈要依靠新政来给国民创造幸福感,可是艾萨克不用。他只需要挑选美女,物色少年,训练声色靡靡的歌舞团就可以了。
安抚国民,就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这就是艾萨克上位的跳板。
“开始播放录制的音源和画面。”艾萨克拍板。
“天照”系统轻车熟路地在人类视网膜上播放露天电影。
这一刻,整个巴黎鸦雀无声,所有眼球都朝着天空对焦,充满尊敬地瞻仰这壮阔的神迹。
天空万里无云。纳米粒子开始震动,在人们视网膜上制造影像,让他们看到了一位风情迷人的天鹅裙少女在蓝天上嚷嚷。
四下寂静无声。纳米粒子开始震动,在人们耳蜗纤毛上制造脉冲,让他们听到沙哑甜美的嗓音直达脑海:
“亲爱的弗兰帝国市民们,这是帝国娱乐部为您带来的慰问演出。希望我们从此忘记生活的疲劳。毕竟除了肆无忌惮的大笑,没有什么更重要。下面请欣赏巴黎歌舞剧团的舞蹈:天鹅湖。”
镜头骤然拉远,清晰的画面突然放大,一排严阵以待的芭蕾少女亭亭玉立地列队,白丝袜修长饱满,小裙子翘在腰间,令人怦然心动。因为“天照系统”用的是视网膜成像技术,所以画面清晰无比,甚至能看清美人那端庄的眼影,能看清丝袜那细腻的网格。
70万公民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巴黎差点刮起大风。
在天空的画面上,芭蕾少女们慢慢踮高脚尖,舒展柔软的双臂,开始碎步轻移,开始跳跃曼舞。
磅礴奔放的配乐响彻70万公民的耳廓,而巴黎继续鸦雀无声。
整整四十分钟,人们沉浸在奇迹般的视听盛宴里,如痴如醉地看完了一出芭蕾剧。就算工人们看不懂芭蕾,也沉浸在少女动人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