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认真说起来,家里头除了秦老娘隐约知道一点儿,就连秦连虎兄弟都不大知道秦老爹心中那块一碰就会留血的伤疤,一直以来俱都以为思乡罢了。
虽说这一串儿的小字辈就更不可能知道秦老爹的伤心事了,可每逢家中祭祀,虽然祖父看着他们的眼神仍同往常一般充满了笑意,却又会比平时多出一分他们并不明白的东西。
虽是孩子,可鉴貌辨色,却是就连香叶同七堂哥都模模糊糊亦能感受得到的。
而就像村里那些个饶舌的妇人常常说嘴秦家连祖坟都找不到,又哪来的青烟一般,秦家这么些年来每逢祭祀,就是必须给先辈上坟扫墓,必得亲至坟上剪除杂草、修整陵木、搬土培坟的清明时节,秦家人也只能在莲溪边上圈块地儿挂烧纸钱包袱、供奉祭品、点香烧烛,面对北方遥祭。
花椒被罗氏搂着跪在后头,看着秦老爹佝偻着脊梁,为着能叫先人收到《往生咒》和冥纸,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先给土地公土地婆烧纸祷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而秦家兄弟在给秦老爹打下手的同时,无一不在心中发愿起誓。
只秦老爹自是不知道几个儿子心中所想的,过了清明,翻过了心中的生死旧账,老人家很快开始向前看,大半心思又都放在了东头的“白芹基地”上了。
东头那二十亩荒地上的土石垃圾俱是收拾妥当了,三十来个帮工能砌墙的都砌墙去了,年纪大了做不来这事儿的也没被秦老爹退回去,俱都留了下来开荒整地、松土施肥。
因着壅白芹又和种植旁的庄稼菜蔬不一样,秦老爹又交代大伙儿必须深耕,也好把地下的阴土都翻上来晒垡。
虽说这些个帮工俱是上了年纪,可却无一例外都是种地的老手了,又不似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没个定性,做起这样的活计来正是得心应手,真个半点不用秦家人操心的。
而浇筑围墙的那一拨,虽说之前除了秦家父子之外,所有帮工都不曾用糯米浆砌过墙,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俱得跟着秦家兄弟现学。
头两天自然进展缓慢,返工也不只一两回了。可到底熟能生巧,况且这些个帮工虽不是泥瓦匠的出身,可本来庄户人家起房子就多是自个儿攒料自个儿动手,亲朋邻里的再相互搭把手,七七八八的也就把房子建起来了。
虽不是熟练工,却也大都都有两把刷子。再加上俱是肯干肯学,到如今也慢慢顺手起来了,进度自然快了起来。
按着眼下的进度,秦老爹估摸着只要老天爷肯帮忙别下雨,再有七八天,顶多十天的工夫,宽三尺高一丈,一周将近一里的围墙也就能完工了。
秦老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工期物料,大步走了过来的秦连熊停下脚步看了看老爷子的背影,才缓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告诉秦老爹:“爹,我打听到了,那彪货……”
话未说完就见老爷子转过头来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又正色道:“听说彪哥跟人出门贩货去了。”
只一句话,就叫秦老爹皱了眉。
自打旧年闹了一场,秦连彪就再不同这边打照面了。秦老娘指了儿子儿媳送了几回衣料吃食过去,也都是袁氏出的面。
袁氏什么都不肯说,倒是红枣偷偷告诉丁香,说是甚事儿不做,白天黑夜都在床上躺着呢!
杜氏暗地里还同妯娌们啐了一口:“大男人成天躺着,仔细再爬不起来。”
哪里知道大年初一陪着黄阿婆去了镇上进香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自打知道秦家又是买地又是筑墙的,黄阿婆就天天对着东头又哭又骂的,却始终未见秦连彪的人影儿。
这样一番来去就到了清明了,这都得祭祖了,秦连彪还得给自家老子上坟呢,哪知还是音讯全无。
去问袁氏,袁氏亦是一问三不知,也根本不关心。
秦老爹却是操心的,遣了秦连熊去崇塘打听。
秦连熊一百个不情愿,他根本就不爱管那家的那些个烂事儿。何况只看黄阿婆还有力气对着他们家哭骂,就知道必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可到底想来想去还是不愿叫老爷子操这份儿闲心,捏着鼻子去了崇塘,往九甲寻了一圈儿,没去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脚店,寻了一家清净茶馆坐了,同人搭话。
崇塘南北共分十甲,分类细致,从九甲往东向南就是三座水运码头,所以九甲多是茶楼脚店和货栈,多的就是挑夫脚力和帮闲吃主儿,还有些个走单帮的行商,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鼻子耳朵都会说话儿的主儿。
还真个就有人知道,说是还未开年就在这九甲里瞎转悠了,估摸着直到大半月前,不知怎的搭上了个隔壁新安府口音的贩子,好似已经坐船跑货去了,至多就不大清楚了。
秦连熊请人吃了一盏新茶两碟细果,听完后就在心里“嗤”了一声,虽说崇塘自来丝米茶盐俱是不缺,既是产地又是商埠,北边临县的竹木薪炭粮食土产,南边周遭的盐糖油面绸缎呢绒,南上北下俱得从崇塘走,货进货出船来船往,一年到头大半时节街面上行人如鲫,店堂里熙来攘往。
可偏偏去年那样的年景,这会子又不时不节还不到开埠的辰光,就连茶叶都方才上市,大半月前又有什么货可贩的。
更何况就连崇塘的那些个帮闲都知道秦连彪是个到手光,手里根本没甚本钱,秦连熊怎么可能不理会的。
做生意的没个本钱,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