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娘一早就知道自己糊涂蒙了心跟错了人。
可好容易两条腿前脚刚刚迈出了火坑,后脚又踏进了烂泥塘。
就是拔出来,脚也脏了。
原还想着,秦连彪千不好万不好,只要能赚回钱来开销度日,这样的憋屈日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咬着牙也能凑合着将将过下去。
耐下性子,软下身段儿哄了秦连彪出去走货。
她虽因着身份败露等闲再不肯出门,可家里的采买却是交给了同自个儿一条心的贴身大丫鬟的,进进出出听的见的俱是多了,也会同她说些个崇塘的风土和新闻儿。
就当解闷了。
不过听的多了,她也慢慢知道了崇塘一地客商云集遍地黄金的富足。
她虽不懂世道生计,可以往倚门卖笑的时候,也常听人说丝米茶盐俱是来钱的祖宗。
楼子里那些个一掷千金的豪商们,妈妈姐儿的心头好,九成九就是依仗着这些个发家的。
她知道秦连彪不成器,也没指着他发甚大财,只盼望着一年到头的也不需多,旧年上半年那样的大买卖有个一两回,也就勉强够她度日的了。
秦连彪这回倒也听话,不似以往那般前脚拿了钱后脚就被人哄着吃光用光了回来,还要她结账,总算肯往正经去处儿寻了正经买卖人搭话儿了。
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个指望。
却哪里知道秦连彪这个蠢才,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蠢的没边儿,还是真如他自个儿抱怨的那般是走了背字儿了,还未入冬就一连黄了两桩买卖。
说起来都不甚大,却也一口气蚀进去好几百两银子。
她气得不轻,可秦连彪却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说甚不过几百两银子,算个甚,也值得她这样作天作地,真真头发长见识短。
气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更叫她一口气上不来的还在后头,丫鬟匆匆回来告诉她,外头都在风传,说是秦连彪这是中了老江湖下的仙人跳了。
她眼前一阵阵的黑,撑着一口气拿了话儿去诘问秦连彪,他却矢口否认,发了顿脾气就跑了,倒是她被气的倒了下来,头上包着白帕子,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
直到丫鬟告诉她,说是秦连彪的族叔家靠着一味甚的白芹发了大财,整个崇塘都轰动了,她这才勉强能够起身。
叫丫鬟细细打听了消息来,她都唬了一大跳。
没想到秦连彪这个没名器的泥腿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门阔亲戚。
早知道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怠慢的。想来想去,备下酒菜,调起琵琶,盘算着哄了秦连彪去沾沾光。
种那甚的白芹当个土地主自是做不来的,可到底也在江湖上行走过,串个货甚的可不比外人强。
自家人,有钱一道赚才是正经道理么!
哪里知道她话刚开口,这个不识好歹的浊木料就敢掀桌,还敢朝她响喉咙,气的她一直精心保养的水葱似的指甲往琵琶上一磕就折了半段。
脱身出来的头一个新年就过的凄风苦雨,还不如往年。
往年她还算有个盼头,可如今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满心纠结着秦连彪这个怪狗才这等不成器,到底还要不要拿了银子出来与他做买卖。
眼看着钱箱子一日(日)浅下去,不叫他出去走货,不出两个月这家里就得坐吃山空,总不能叫她喝西北风去吧!可叫他出去走货,再入了人家老江湖的仙人跳,银子扔出去都不带一声响的又该怎么处!
她这辈子,活到坐二望三的年纪,还从来不曾这般为着生计操心过。
正愁的夜里阖不上眼,旧年与秦连彪一道做买卖的那个新安府的客商又来了崇塘。
爱娘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就凭秦连彪这破落户的那点子猪脑子,旧年能狠狠赚上那样一大笔银子,恐怕还是人家提携着沾了人家的光。
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大肚腩的客商旧年好似亦是对她有意的,可当初她嫌弃人年纪大,又大肚油脸的叫人腻味。更何况这样的老江湖,家里要不就有个母老虎,只敢在外fēng_liú,回了家就装鹌鹑。要不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家里的偏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哪里知道秦连彪这个怪油嘴儿倒是年纪轻,身材高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有副好皮囊,还算如她的意,可这又顶甚的用,是当吃还是当穿,连个银样镴枪头都不如。
更何况家里确实只一糟糠,可这糟糠却是个不要脸面的泼妇。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叫她满手的好牌全被人点了炮。
可世上难买后悔药,这会子说甚都晚了。
迎风对月叹了会儿自身,弹了两滴眼泪,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又打起精神来招待那客商,治下席面敬酒劝菜好话儿说尽,又陪着小意劝着秦连彪同人一道做买卖。
好在的是秦连彪这夯货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家不成器,倒是一心一意扒拉着人家。
几个人一连在外跑了好些天,不是夜里头都不着家,就是回了家还要背着人叽叽咕咕说到半夜,不知忙的甚,她也没心思理会,只盯着秦连彪总算有了买卖人的样儿了。
直到前儿,忽的就要打点了行李本银出船去。
她被秦连彪催了个措手不及,可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又有些提心,盼望着这脓包说话算数,买卖成了就赶紧往家寄银子,她的大半儿家私可都叫他裹去了,若是迟了,她这日子可真就对付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