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农人多疾苦。
天下四民之中,虽然各有生计。
好比商贾,南北贩货,以赢易食。
士则挟其长,佣书受徒易食。
农工亦是自食其力。
可偏有一重,天道使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不得不望天吃饭。
半点由不得自身,略有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老天爷打个喷嚏,说不得地里的庄稼就得歉收。
糊不了口纳不了税交不了租,嚼裹都在地里的庄户人家,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可就连桃李竹杏都有大小年之分,往往一年多产一年少产,遑论庄稼。
他们这南边儿地界还略好些,因着风土适宜,再加上庄户人家又自来擅长精耕细作的缘故,历年收成大致还能维持在一丰一歉二平左右,庄户人家总算勉强能够丰年补败,兑条性命。
可北地儿大多地界土地贫瘠,若说南边儿收成还能按石算,那北地收成就只能以斗量了。
再听其自生,五谷不升甚至十年九荒,也不是甚的稀罕事儿。
庄户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求的不过是个风调雨顺,却往往求而不得。
而作为工商士族来说,虽然不必受这样的磋磨,可就算不懂稼穑,这样的常识俗务总是通的。
更别说他们这样南北贩货的寻常商贾了,不比那些个富商巨贾,囤货垄断坐地起价,他们靠的就是货殖丰歉吃饭,自然体会更深。
可偏偏秦家就同人不一样。
或说明明都是土里生地里长的,偏偏这秦白芹就同旁的庄稼作物全不一样。
细算起来加上今年,秦白芹问世已经整四年了。
在这四年间,除开头一年实在难探底里,这三年来,秦白芹如雷贯耳声名远播,却是从来没有略歉的时候,却是岁岁都是丰年。
这还罢了,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都三年过去了,这世上除开秦家那一系,还无一家壅出过白芹来。
倒是三年前,就有传言说是京里好些个商贾大户已经拿了八仙居赠送的秦白芹在田庄上尝试着壅制白芹了,只是就此打住,就再没下文了。
原还想着或许是风土不宜的缘故。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也实属常情。
何况白芹从根上论本就是水芹,也算是水生作物,凭空将它挪到北地去,就是人都水土不服,何况菜蔬。
却没想到同处水乡的莲溪,甚至是崇塘,用的同样也是莲溪畔自生自长的水芹,还有秦家首创的壅土法,大量的精力人力财力投入进去,却无一家成功。
而反观秦家自是不消说,就连前年花了大把银子又接受了一大摞条件才买下秦白芹壅制手艺,也因此被他们明里暗里挤兑嘲讽了好几个来回的钱德隆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据有心人算过的一笔账,旧年钱德隆光靠那五十亩园圃里的钱德隆白芹,少说也赚了一只手,五万两银子,还是纯利。
不仅如此,钱运仁这人说起来也真叫人服气,以钱德隆白芹,带携着莲溪内外,甚至宁江府境内的大半宣歙商人或多或少的得了名或得了利,甚是名利双收。
自有后悔不迭的。
早知道钱运仁做不了蚀本买卖,却不知道算盘打得这样精。
可后悔也已经迟了,就算他们肯舍了银子出去,秦家也已经不打算出手白芹的壅制技术了。
无论他们上门许以怎样的重利,秦家俱是不为所动,好言婉拒。逢年过节随礼上门,秦家亦是要加厚二三成回礼,更叫人重不得轻不得。
又不能来硬的,如今的秦家可不是当年的秦家了。
就只能这般虚耗光阴。
可他们耗的又何曾只是光阴,这可都是白花花的白芹,白花花的银子呀!
也不是没想过放下白芹另谋出路。
可这天底下赚钱发家的买卖确实数不甚数,可真正能这样轻轻松松体体面面,不用涉险不用不见天日就能赚回大把银子的美事儿又有几桩的。
这样一只会下金蛋的金母鸡明明就在眼前了,说不得使把力就能子孙无忧,又有几个能放得下的。
这回好不容易能借口秦家暖房办喜事儿的机会上门,他们如何能不亲至道贺的。
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却是给秦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仅不明所以的俞阿婆在皱眉头,脚不沾地忙着待客、还要时不时被人拦下说话攀交情的秦家兄弟也不禁在心底叫苦不迭。
钱运仁也忙,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应酬,况且心里头痛快,自然也有心情同这些人耍个花枪。
他自是知道现如今外头都在传说,说他光凭一季白芹,就赚回了五万两银子。
不过这却是旧年的老黄历了,今年他和杜大舅听从秦老爹的提议,尝试了五茬白芹的壅制。除了三茬常规白芹外,还有一茬十月上旬上市的秋提前白芹,和一茬预备在清明上市的春延迟白芹。
虽然这会子才上市了三茬白芹,还有两茬仍在地里,可他的纯收益就已经超过一只手了。
自然高兴,可这却还不是他最骄傲的所在。
而是依靠白芹,不但巩固了钱德隆在莲溪行业内的地位,还加深了同宣歙籍同乡族人的联系。不但向外拓展了钱德隆酱园大糕坊南货店的生意,还同大通号建立了初步的合作……一举数得。
仅凭这一桩,待他百年之后,也足以在族谱上大书特书一番了。
心里头正畅快熨帖的,却忽的想起有一回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