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家脱籍,这桩可以说是关系到血脉存亡的大事儿上,就连相对来说,到底上了年纪,虽然不至于固执己见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地步,却也确实偏重保守的俞阿婆都慢慢活动了心思。
至于当下正值壮年,而且这些年来,靠着一味秦白芹,事业上头越发顺遂,虽然不至于自我膨胀,但也确实志气满满、意气风发的方良,自是再没有不心动的理由的。
而颠覆他们固有观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有且只有的一根稻草,不过是为着孩子,为着方庆罢了。
不管是作为祖母而言,还是身为父亲来说,为着孩子,为着子孙后代着想,饶是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亦是甘愿的,遑论脱籍。
可说句实在话,这条路并不好走。
不说在此之前,几乎就没有先例,也就是说眼前根本没路可以让他们循着脚印前行,一切都得他们自个儿蹚出一条道路来。
只说,那些个小东西不提也罢,可不管俞阿婆也好,还有方良两口子也罢,他们活了半辈子甚至大半辈子,却俱是自打娘胎起,自从有他们这么个影踪起,就是脚踩方家地,头顶方家天,死了都是方家鬼的世仆的。
这已是几辈子根深蒂固,植在骨子里的观念了。
忽的要脱籍,就是彻底颠覆他们以方家为天的观念,忐忑,无措,自是必然的。
只不过,挺有意思的是,男人同女人思维上的差别真的是天壤之别的,在这脱籍一事儿上,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譬如说,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了,那不管前路有多坎坷,也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步都不能退后了。
是以方良旁的先放放,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路到底该怎的走,应该怎的去运作,想办法求府里赏下恩典来。还有就是脱籍之后,他们这一大家子又该如何维持生计……
而同样大惊失色的许氏在默认方良做出的决定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安家落户。
深思熟虑了半拉月,进行了诸多的衡量比较之后,还是觉得最稳妥的方案,与其在这莲溪城里讨生活,还不如去崇塘定居。
不管三年五载的,还是十年八年的,待他们阖家从方家脱籍出来后,就在崇塘镇上买间小院子,再置办些田产,临着埠头做些个小本的买卖,凭着方庆的人脉同本事儿,再加上还有秦家这个如今崇塘新兴崛起的地头蛇为倚仗,不求大富大贵,可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总是能够过出来的。
只要能把日子过起来,她就没甚可愁可怕的了。
一时间,倒又信心满满了起来。
待到年里,秦连豹同罗氏带着花椒兄弟姐妹过来朝俞阿婆拜岁的时候,许氏就拉了罗氏到一旁说体己话:“不瞒姑奶奶说,到了这会子,我倒是盼着能够早日脱籍了。到时候咱们就能自立门户,置办些产业,安安顿顿把日子过起来了。否则即便攒下银子来,派不上用场,又有甚的用,还能带进棺材去不成……”
罗氏微微一愣,没想到许氏竟然比她还要想得开。
不过许氏这话,她亦是能够感同身受的,就朝她颔首,道:“正是嫂嫂这话儿。”
身为奴籍是不能置办私产,不能有分寸土地的。别说一田一屋,一草一木,就连你这么个人,都是属于主家的,而且还只是依附于主家的一种资财。
而方家在管束奴仆上又尤其严谨,从不允许世仆下人阳奉阴违,与民夺利,更别提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了。
旁人家的世仆大多瞒上不瞒下,在外头仗着主家的名头,借了旁人的名义置办产业、大肆捞钱的不知凡几。可在方家,饶是历任的大管家,都从不敢欺瞒主家,在家里头中饱私囊,在外头以权谋私的。
而罗氏差不多打从记事儿起,就进了方家。吃穿不愁,虽然后来升等之后还有了月例银子,却并不知道该怎的花,也没地儿去开销。直到后来成了家,方才摸到点子边际来。
再到分家析产,手里捏了大把的银子,她们妯娌闲暇时,也时常凑在一起商量着置办产业,或是给儿女置办聘礼嫁妆之类的话儿,她方才有些明白,就如许氏所说的这般,银子除了用来交际之外,或许只有派上用场,才能算真正有用的。
不过让她对俞阿婆一家脱籍一事儿,真正感到不但可行,还必须得行的,其实还是方庆的一句话。
说句实在话,在此之前,对于脱籍一事儿,不比秦连等人的激进,她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持保留意见的。
毕竟她也曾在方家生活过,当年她经由俞阿婆保媒,脱籍嫁出方家的时候,别说背地里了,就连当着她的面,都有人在替她叹息的。
都觉得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就能看得到底儿了。
当然,事实证明,世事变幻,不到闭眼的那一刻,没有甚的事体是能一眼看穿的。
而当时,因着介于保媒的是俞阿婆的缘故,而且那会子大总管还在世,没有人敢言三语四的说嘴些甚的。可有些话不用出口,罗氏也能猜到一二了。
自是明白她们的惋惜或是庆幸到底源自何处的。
毕竟对她们这些个打小关在方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小天地里,等闲连门槛都出不得的小丫头们来说,外面的一切虽是新奇的,也是令人感到惧怕的。
就好比她们打小就听上一辈的姐姐们说的那样:外头的良民,日子过得可是艰难,不但有官家、地痞一重重的欺压,遭人鱼肉,